朱五還未說話,席應真就已知道他的來意。
更有意思的是,人家跟本連場面話都不愿意說,不是做不出來,也不是推脫不愿做,就直接了當,我不能給你。
如此來看,這人興許到還真有本事,對有本事的人,朱五一向比較寬容。
“為何?”笑著吐出兩個字,朱五盯著老道。
席應真也不看朱五,把燉肉的鍋蓋打開,陶醉地聞了幾口肉香,一邊在鍋里翻動一邊說道,“此物若出,世上恐怕殺戮更重,不但有違天和,這天下也恐怕再無寧日!”
真的不能小看古人,朱五只是想要他制作出威力更大的黑火藥。人家直接從黑火藥看穿了事情的本質,用來戰爭。
朱五笑笑,“莫非道長以為,如今還是太平日子,天下安寧么?”
“安不安寧,將軍心中清楚!”席應真似笑非笑。
你個老東西!朱五心里暗罵,就這種陰陽怪氣,罵人不帶臟字的人最討厭了。什么叫將軍心里清楚,這不就差指著你鼻子說反賊么。
“在下不是什么將軍,只是一個被這世道逼得沒活路的窮人!”朱五冷笑下,“聽說道長以前游歷四方,想必這天下看得比在下一個窮人要透徹得多,您說這天下太平得了嗎?”
席應真自顧自的倒上一碗酒,斜眼道,“按你們的意思,天下就能太平?”
朱五怒極反笑,“在下本以為道長是世外高人,所以親自來請。孰知,你這老道竟是一個是非不分,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沒有良心的畜牲!”
席應真被朱五突如其來的臭罵,罵懵了。
邊上那個叫廣孝的小和尚想笑,硬生生憋回去了。
郭興和幾個親衛聽得云里霧里,見五哥突然怒了,頓時刀子一樣的目光在老道身上轉悠。
工匠趙四慢慢的把身體挪開一點,似乎怕等會朱五一刀下去,崩他身上血。
就聽朱五咬牙,繼續罵道,“什么叫按我們的意思?老百姓要是有飯吃,誰不過想過安穩日子,誰想造反?這天下,若是一兩人反,則為民賊。這天下從北到南,千萬人都反了,還不是因為沒活路!都是爹生媽養的,憑啥我等這些黔首小民就該活活惡死!虧你還是個道士,你修的什么鳥道,你這一把年紀真是活到狗身上了!”說著,盯著道人,繼續道,“今日你好彩遇到我,小爺不是濫殺之人,換成別人,早就砍了你的腦袋!”
席應真被噴了一臉唾沫,驚愕之后,臉上倒也平靜,不疾不徐的說道,“將軍說的有理,天下百姓沒有活路就要造反,古來如此。可是將軍,你家郭元帥是活不下去的窮人嗎?”
朱五被噎住了,郭大帥和窮人根本不沾邊。
席應真繼續說道,“除了郭大帥,劉福通徐壽輝彭和尚,這些如今的一方諸侯,哪個是活不下去的窮人?若真是陳勝吳廣那般沒生路的漢子也就罷了,偏偏這些人打著殺盡天下不平,幫窮人替天行道的幌子,靠著明教那些神神鬼鬼的邪說拉桿子。嘿嘿,到底是為了天下窮人,還是為了他們心中的一己私欲,恐怕不得而知。”
“終究是這大元朝廷,無視百姓死活!”朱五哼了兩聲,“若是君正臣賢,河清海晏,天下人人都有飯吃,老有所養少有所依,就算是有人造反,老百姓會跟嗎?朝廷不給咱們活下去盼頭,咱們就自己找盼頭,老子以前就在濠州城里要飯。一條賤命都換不來兩個饅頭,那時候老子最大的盼頭就是,哪怕死也得吃上幾頓飽飯!”
“將軍所言,有幾分道理。可是如此一來,天下就更亂了,有人造反朝廷肯定來殺,殺來殺去,死的終究還是百姓多。將軍可讀史么?史書之中,民軍起事哪次不是人口銳減,生靈涂炭!”
聞言,朱五心中對這老道的惡意,褪去幾分。嘆口氣,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可這天下,實在是不破不立。大亂之后方能大治。”說著,自嘲一下,“咱們螻蟻一般的人,想這些干啥?”
“倘若將來將軍為一方諸侯,手下軍民數十萬,如何為政?”邊上一直沒說話的小和尚,忽然開口問道。
朱五想想,說道,“先廢了大元朝的苛捐雜稅,輕徭薄役。再讓那些當地的官紳大戶,把藏匿的人口土地交出來,分給百姓,為奴者恢復民身。帶領流民開荒屯田,興修水利,商農并行,總之對百姓怎么好就怎么來!”
小和尚附掌笑道,“大善!”
“可是,兵士的糧餉從而何出?”席應真也開口問道。
“藏兵于民,閑時為農,戰是為兵。若有殘疾或陣亡,可授其家人田畝土地,免除賦稅,按功分配。”
席應真又道,“若是攻占城池,如何約束軍紀?”
朱五毫不猶豫,“岳爺爺說過,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拆骨。我軍中的兄弟,從進營的第一天就明白,大伙都是窮人家的兒郎。造反是為了活,不是為了拿著刀槍欺負窮苦鄉親。”
“大善!”小和尚再次附掌笑道。
席應真接著問道,“若將軍為一方諸侯,手中有幾路之地的基業,又該如何?”
“休養生息,靜待天下變局!”吹唄,反正不用花錢,自從提了刀槍之后,朱五也不是沒幻想過以后的日子,不懂歷史還看過三國演義呢,現代人別的不行,跟古人吹牛就是上帝視角。
席應真繼續問道,“若將軍擁有半壁江山,帶甲百萬,更待如何?”
朱五思索一陣,朗聲道,“北伐,直搗燕云!”
小和尚雙目炯炯,“大善!”
誒,不對!
朱五有點琢磨出味兒來了,剛才那老道還一副反對農民兄弟當家做主的嘴臉,怎么一轉眼就變了呢!
只見席應真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說道,“既如此,將軍請回,把這張紙上的東西制備齊全,老道明日去營中尋將軍!”
朱五詫異的接過來,上面寫著各種配置火藥的材料,頓時若有所悟,“剛才以為道長和在下不是一路人,失禮了!”
席應真笑道,“剛才老道是試下將軍心性,將軍心有大善,非是那些窮兇極惡,殘害百姓之輩,所以老道愿意助將軍一臂之力。不過話說回來,此物太過兇悍,還請將軍以后多發慈悲,少些殺戮!”
朱五小心把那張紙藏好,笑道,“道長放心,在下雖然年輕也知道霹靂手段和菩薩心腸!”
說完,帶著帶著隨從告辭走了!
………
“開鍋!肉怕是燉過了!”
朱五等人走遠,席應真馬上指著肉鍋,迫不及待道。
“師傅怕燉老了,何不剛才就開蓋子?”小和尚一邊幫忙,一邊說道。
“你懂個球!”席應真在肉鍋里翻幾下,幾肉色飽滿,汁水粘稠,笑道,“就這一鍋肉,若是當著他們面掀開蓋子,給不給他們分。不給吧,顯得咱們小氣。給了吧,我老道還不夠吃!”
說完,從鍋里夾了一塊扔嘴里,燙得呲牙咧嘴,卻美得搖頭晃腦,“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古人誠不欺我!”
咕嚕,小和尚咽了一口口水,盯著肉,又開口說道,“師傅,您認定那朱五了?”
席應真忙著吃肉,嘴里含糊的應了一聲。
小和尚又問,“您不是說要晾他幾天,在試試心性嗎,怎么如此快就認定了?”
“你是不是傻!”席應真吧唧嘴道,“你沒看他那眼神!再試下去,說不得他能一刀剁了我,這位主兒看著面善,其實最是心狠不過。”
小和尚左右一個蘭花指,右手捏了一個法決,說道,“您說錯了吧,這位的殺姓可不大!”
席應真不屑道,“既然入了我門下,你以后少賣弄你那什么鳥望氣之術。咱這一門是正兒八經大唐李淳風國師一脈,所修的推背圖乃是天下的至高絕學……”
小和尚看師傅滿嘴流油,忍不住笑道,“您老就是用推背圖演算出來,那姓朱的將來會占據紫微星位?”
“這是自然!”席應真抹了下嘴說道,“十五年卦像上就說天下真正出濠州,又經過為師反復的推演,此人姓朱。如今這濠州城中,既姓朱,又心中有大善,生辰八字能和上的,不就這朱將軍一人嗎?”
小和尚拍拍腦門,“師傅,這城里姓朱的很多哩!”
“別打岔!”席應真白了徒兒一眼,“你師傅還能算錯嗎?自打他進了濠州,卦像上就是風云際會!濠州本淮西一隅之地,可如今城內猛將如云,豪杰無數!皆因他而起,若不是他。就這地方的狗屁風水,哪能養出那么多公侯將相的種子!”
“可是………”
小和尚被席應真打斷,“可是個屁,你不餓嗎?還不吃飯?”
“師傅您說這鍋肉,沒我的!”小和尚委屈道。
席應真大笑,“當和尚把腦子都當傻了,為師說不讓你吃肉,沒說不讓你吃湯阿!黏糊糊的肉湯泡飯,你居然想不到,真是蠢才!”
小和尚飛快的跑去,再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裝飯的瓦罐,然后醬油色的肉湯帶著熱氣泡在飯里,大口大口的劃拉起來。
席應真看著徒兒吃的香甜,美美的喝了一口酒。問道,“好徒兒!你不是用望氣之求忘了朱將軍嗎!他頭上的龍氣了成形了?”
“嗯!”和尚含糊的說了一聲,再想說話見師傅美滋滋的喝了起來,滿臉陶醉。鬼使神差的,把肚子里的話咽了回去。
抬頭看下灰撲撲的天,心中自語道,師傅,徒兒是看到龍氣了。可徒兒看到的是,一條妖龍!
(剛結束工作,最近工作量大,明天雙更六千起,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