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
宵禁的和州城,鴉雀無聲。
守城的兵丁跟白天的換了撥人,瞪大眼睛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不精神不行,城里縣太爺的死令,每隔半個時辰還有巡夜的督戰隊。玩忽職守者,斬!
“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和州最大的城門里一個軍官暗罵一聲,又對兄弟們喊道,“都他媽精神點阿!別給老子找病!”
話音剛落,身邊就有人喊,“頭,身后有動靜!”
身后?城里?
軍官下意識的抓緊刀把子,回頭見身后黑暗之中幾個身影,還有一陣腳步。
“誰?”軍官喝罵。
“喊個屁阿,是俺!”廖永忠在黑暗中露出頭,慢慢走來。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臉色不正常的潮紅,走路打晃。他身后,跟著幾個官軍士卒,手里捧著壇子,拎著食盒。
“老廖?”軍官放開刀把子,“大晚上你跑這干啥?要換班也得等天亮啊!你這是喝多啦?”
“老子請你們吃酒!”廖永忠和這軍官很熟絡的樣子,直接攬著對方肩膀,“今兒是俺家小子一周歲生日,本想找弟兄們大喝一頓樂呵樂呵,可是趕這么一個節骨眼上,大伙都有公務,聚不齊。
別人俺不管了,可是老張你今兒必須喝這頓酒,俺和婆娘的媒人正是你家的三姑奶奶。”
叫老張的軍官咧嘴笑,“老廖,心意領了。可是上頭有話,晚上值夜不能喝酒,等忙過這一陣,俺去瞧瞧你那胖兒子,你也別想躲了俺這頓酒!”
廖永忠不樂意,“咋,俺巴巴給你老張送來,你還不領情。”見守城的士卒都立著耳朵聽,又道,“又不是啥大事兒,喝兩口解解乏,俺帶都帶來了!”
這時跟著廖永忠來的幾個士卒,把食盒打開,頓時城門口彌漫著一股酒肉的香氣,不少士卒暗中咽了一口吐沫。
“這……”
見老張還要推辭,廖永忠抓一只酒碗道,“老子好心給你送來,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旁邊的弟兄們也過來,吃點肉填下肚皮。”
老張無奈只能笑笑,城門口的士卒笑著圍到一起,喝酒吃肉。
廖永忠笑笑,朝城頭喊,“上面的兄弟也下來整兩口,今兒是俺喜慶的日子,你們跟著沾沾福氣。
快來吧,他娘的別說城外沒人,就是有紅巾,他們還能飛過來?”
城頭的士卒見自家軍官沒說話,也大著膽子下來。
“給兄弟們倒酒,正宗淮北的口子窖。”廖永忠指揮自己的兄弟倒酒,“老子花大價錢買的,大伙喝個痛快!”
“老廖,不能……呃……”
老張本想說,不能多喝。可是只說出前兩個字就嘎然而止,心口出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瞪大的眼睛。
手臂徒勞的推搡廖永忠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嘴也被堵住,發不出聲音。只有眼神透漏出意外,憤怒和不甘。
老張的身子軟軟靠在廖永忠懷里,后者獰笑著對跟他來的士卒點頭。
噗,噗,噗!
一片利器入肉之聲,喝酒吃肉的城門守軍叫都來不及。就成了尸體。全是一刀斃命,又快又狠。
夜色中藍玉的面容顯露出來,在身上擦擦短刀的血。
“老廖,這些官狗子還真容易料理!”
廖永忠皺皺眉,“藍玉兄弟,朱鎮撫的大軍真的到了嗎?”
“五哥已經到了城外三十里!”藍玉笑笑,“咱們打開城門就大功告成!”
說完,沖遠處胡哨兩聲,又有兩隊人馬跑過來。有跟隨廖永忠反水的心腹,還有朱五派進來潛伏的兄弟,領頭的是馮勝。
“上城,開城門!”
和州的城門分沒外二門,外門好說,下了門栓人就能推開。可是內門卻是一個鑄鐵的大鐵門,只有在城頭用絞盤才能拉起來。
吱…嘎嘎嘎……
夜色中突如其來的鐵鏈子絞盤聲,聽得人牙疼。
“加把勁,一會巡夜的就來了!”
隨著十幾個兄弟咬著牙用力,鐵門慢慢露出一條縫,縫隙慢慢加大。
就此時,死人堆里忽然爬起來一個人,撒丫子就跑。
“來人阿,城里有反賊,有反賊………”
這聲音如此的大,大到劃破夜空。
“壞了!”廖永忠懊悔道,“剛才忘了補刀。”
藍玉冷笑兩聲,“弟兄們繼續拉,別停!”說完,徑直走下城墻,來到城門口。
“老馮!”藍玉看著馮勝,“咱哥倆釘在這,半刻鐘,等五哥大軍!”
馮勝舔舔嘴唇,大聲道,“弟兄們,半刻鐘,等鎮撫大軍!”
“來人阿,城里有反賊,廖永忠反了,奪了城門………”
那逃了一命的官軍士卒邊跑邊叫,突然間前面出來一隊巡夜的的甲士。
“咋回事?”
“廖永忠反了……奪了城門……”
甲士的領隊瞳孔緊縮,咬牙道,“派個人去通知萬戶大人,吹銅哨,讓其他巡夜的弟兄過來,咱們把城門奪回來!”
尖銳的哨子聲響起,和州城的守軍迅速反應,就在城門被拉起來的那一刻,大隊的士卒,黑壓壓沖了過來。
城門口藍玉和馮勝并排現在方陣的最前頭,冷冷看著沖過來的官軍。
“賊人在那,兄弟們殺阿!”
官軍頭目大喊,舉著火把的官軍潮水一樣涌過來。
“準備!”
藍玉高舉右手,看著敵人越來越近。
“扔!”
后排突然之間黑壓壓的掌心雷,從天而降。
“啥玩意?”
官軍還在迷糊著,掌心雷就在他們頭上,腳邊爆炸。
轟隆!轟隆!
黑夜中,伴隨著爆炸的火光,是一張張恐懼,尖叫,扭曲的臉。
“啊!”
沖鋒的官軍割麥子一樣倒下一片,許多人捂著眼睛脖子滿地打滾。
“弟兄們!豎槍!”
藍玉高喊,“推過去!”
當銅哨的聲音響起,和州的駐軍萬戶豁然驚起,和州是大縣,萬戶手中有差不多五千多兵,守城足夠。
可若是城里有亂,又是在這里,他這人數的優勢就沒多大用處。
“哪吹哨,備馬!”
營里面的士卒被迅速叫起來,一隊隊的人馬在軍官的叫罵中,沖出營地。
大營拐角處,一個角落里,郭家兄弟冷笑著看官軍集結,涌到了營門口。
“老四,今兒給這個銅疙瘩開葷了!”郭興摸著銅炮笑笑,兩門剛鑄造出來的小銅炮,早就瞄準好了敵軍的營門。
“放!”
砰!
營門口亂哄哄的官軍,只聽耳邊一聲巨響。緊接著,人群之中暴出一股血霧。
剛才還睡眼朦朧,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間就變成了四分五裂的渣子,炮彈巨大的沖擊力,在擁擠的官軍中直接打出一條血色通道。被擊中者肢體橫飛,幸存者滿頭滿臉的血肉。
“咋回事?”
“有鬼啊?”
門口的官軍紛紛嚎叫,前面的想回營。后面的不知道前面怎么了,想出去。
砰!又是一炮。
開炮的人根本來不及觀察效果,機械的裝藥裝彈復位。
“妖法!”
“天雷!”
人總是莫名的畏懼未知的事務,官軍開始怪罪于滿天神佛。
只有官軍萬戶看清了火炮發射位置的火光,兩個盞口銃一樣的東西,在吐著火舌。
“賊人在那,給我殺過去!”萬戶大喊,手下的精銳兵馬不要命一般殺過去,
“呸!”
郭興吐口唾沫,“弟兄們,釘在這!”
郭英大喊,“釘死官軍,等五哥!”
城內滿是火光,殺聲爆炸聲。
水軍營里廖永安和馮國用,胡惟庸三人對視。
“是時候了!”馮國用去了讀書人的打扮,一身勁裝。
廖永安重重點頭,回頭看看身后的心腹兄弟,大吼,“兄弟們,反了!”
“反了!”
嘶吼之后,胳膊上纏著紅巾的士卒,跟隨廖永安沖向縣衙。
馮國用緊隨其后,走兩步卻發現胡惟庸還就在遠地。
“想啥呢?走阿?”
胡惟庸尷尬的笑笑,“這殺人的事兒,俺一個讀書人……”
“讀你姥姥!”馮國用塞給他一把刀,“跟俺來!”
和州的縣衙亂成一團,外面的喊殺聲,血腥味傳進來,縣衙的人瑟瑟發抖。
“外面咋回事?”和州縣令,披著一件衣服,憂心忡忡的問。
一個親兵跑過來,“小的出去打聽了,城里的官軍有人反了,城里殺成一片,現在分不清敵我!”
官軍中只是廖永忠反了,可是傳到他嘴里,卻變成城里的官軍都反了。
“老爺!”管家跌跌撞撞跑進來,“快走啊,亂兵沖到臨街了!”
“本官不走,來呀,拿本官的官服來!”縣令有幾分膽氣,“本官到要看看,誰敢造反!”
轟隆!
外面突如其來的爆炸,似乎在回應縣令的豪言壯語,
忠心的親兵和仆人不管不顧,抬著縣令就往外跑。
管家在后面喊,“往南城的秘宅跑,那沒人知道!”然后,又指揮仆人,“快去請夫人小姐準備,快!”
縣令掙扎著,“爾等孽仆,放開本官。本官為大元天子守城,為天子守城!!”
親兵和仆人們一頭汗,心說老爺你別喊了,這功夫你喊天爺都沒用,亂兵可不認這個。
“快點!”
前面突如其來的腳步,忽然讓眾人的心提起來,腳步為嚇到停止。
“前面可是縣令大人?”前面有人問道。
縣令整整儀表,“正是本官,前面何人?”
“末將廖永安!”
“原來是水軍的廖百戶!”縣令大喜,這廖家兄弟是官軍中少有幾個他能看上咱的。
“縣令大人請隨末將坐船出城吧!”廖永安帶著士卒跑過來,恭敬的說道。
這話,讓縣令的隨從高興起來。
可是縣令卻道,“本官哪也不去,就在城里。廖百戶你身受皇恩,也是忠貞之士,愿不愿意跟著本官平叛。咦……你胳膊上為啥纏著紅巾……”
“動手!”
馮國用一聲大喝,縣令的親兵隨從頃刻間被亂刀砍死。
“你……”縣令指著廖永安,“本官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從賊?”
“大人,投降吧!”廖永安低頭,不去看縣令的眼睛,“憑著往日的情分,俺保你全家的性命。”
“哈哈哈!”縣令狂笑,“投降?本官乃大元兩榜進士,替大元天子牧守一方,豈能降賊!
死則死耳,本官為大元天子……”
“天你姥姥!”胡惟庸在后邊刷的一刀,砍倒縣令,“你先幫你家天子去陰間打個站!”
“胡惟庸!”廖永安大怒,“說了不殺縣令的,他對俺有恩!”
“狗屁!”胡惟庸冷笑,“你以后多給他燒點紙錢兒!”
“胡惟庸,我朝你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