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當然能夠感受到來自韓厥的看顧之情,甚至因為這件事情導致韓無忌與韓起心生不小的意見。
作為當事人,他一方面感到很爽,另一方面又覺得對不起韓無忌和韓起,心態有點小復雜。
韓厥主宰韓氏之后,韓氏歷來不喜歡被攪和到內斗之中,已經成為一種慣例。
這也就導致了韓氏并沒有盟友。
趙武不懂韓厥是出于什么考慮。
人生在世,不是朋友越多越好,敵人越少越好嗎?
誰會成為敵人很難控制。
畢竟,只要是活著就會產生述求,不免是要與人產生沖突的。
結交朋友則能依靠手腕與人情世故。
不提魏氏,僅來說陰氏。
趙武就納了個悶,韓氏與陰氏雖然不是正兒八經的姻親,關系也擺在那里,不應該在天然上互相靠攏?
現在還有誰看不出呂武的能力,以及陰氏崛起之勢已經難以阻擋嗎?
那該是眼睛瞎到何等程度!
最能打壓陰氏崛起的時機已經錯過,本來應該去打壓的幾個家族,他們因為種種原因選擇了拉攏。
目前欒氏與郤氏勢同水火,其余的卿位家族更多的精力是在留意欒氏和郤氏,哪有功夫去打壓陰氏。
甚至可以說,他們現在更需要拉攏作為天下第一的呂武,何況陰氏的家族武力也不弱。
魏氏的魏琦是被呂武所救,不管魏氏愿意還是不愿意,恩情必須要報。
這樣一來,魏琦沒死,又或者說魏相還活著,動了陰氏也就差不多惹到魏氏。
陰氏與魏氏捆綁到了一起,實力上其實已經跟韓氏持平,乃至于略強一些。
要是智氏和中行氏不拉上荀氏,他們分家之下,中行氏的個體實力最弱,比之陰氏和魏氏有諸多不如。
同樣的,智氏的實力跟韓氏差不多,也就輸給了陰氏與魏氏的聯合。
現在的情況是,光看紙面數據,陰氏和魏氏精誠團結起來,跟范氏還是能掰一掰腕子的。
當然了,跟欒氏或郤氏相比,陰氏和魏氏聯合起來還是全面不如的。
趙氏現在不行。
哪怕是趙莊姬一再操作,給了趙武諸多的“補血”,趙氏該不行還是不行。
趙武連“趙”地都還沒有完全“收復”,原先的“原”以及“屏”失而復得更是顯得遙遙無期。
如果說韓厥想幫助趙氏重獲卿位,前提怎么都該是趙武手里有至少兩個“師”吧?
兩個“師”都顯得有些少,除非能像陰氏那樣每一名士兵都能配上鐵甲。
“或是有我不知之事?”趙武覺得自己需要好好地再觀察一下。
他覺得有沒有另外的一個可能性?
比如,韓氏只是表面上遠離陰氏,甚至包括魏氏。
暗地里,韓氏與陰氏、魏氏是有所協議的。
三家早就商定攻守同盟,又不好讓各家看出來,以至于產生什么忌憚。
趙武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他現在也就十五歲。
以十五歲的年齡得到一個卿位,其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關鍵在于,趙氏現在真的不強,甚至顯得偏弱。
中行偃獲得卿位時是二十七歲。
他能獲得卿位,主要原因是欒書鼎力支持,再來才是荀庚死在了卿位之上。
有中行偃開了一個頭。
二十來歲成為“卿”等于有了先例。
至于十五歲獲得卿位?
怎么看難度都不屬于同一個級別的。
沒有多久,韓起回來了。
他問趙武,道:“此番出使,諸多使者一同遠來?”
呂武和魏相并沒有義務將出使的經過告訴韓無忌和韓起,剛才根本沒講。
趙武心里暗自低嘆,答道:“如是。此次出使,杞國亦為我(晉國)所有。”
這是大事!
韓無忌瞪大了眼睛,問道:“武出使,滅一國?”
韓起已經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出使就出使唄。
順道滅了一個國家算怎么回事。
趙武不得不將情況簡略地述說了一遍。
杞國是求著晉國去滅的。
晉國連一個士兵都沒有踏進杞國的土地。
關于這一件事情,有好多的國家能夠作證。
也正是因為這樣,再不愿意的魯國和齊國只能干瞪眼,想干涉又不知道該從哪里干涉起。
他們難道還能要求杞國不能自我滅亡?
還真的能!
只是,杞國都已經正式派出使團到晉國,自個兒也歡快地等晉國辦妥手續,要開開心心地當晉人啦。
韓起又問:“莒國如何?”
趙武說道:“魏相使莒,莒君莫敢不從。”
他想到了什么,補充了一句:“齊魯深懼武,輕易不敢忤逆。”
只是智朔率軍去逛了一圈,齊軍和魯軍麻溜地解除對峙,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一支全員身穿鐵甲的軍隊,給予魯國人和齊國人,甚至是周邊各國,帶去了絕對深刻的印象。
這么算起來,呂武和魏相的這一次出使,不但圓滿地完成了韓厥的交代,甚至還大揚國威,狠狠地震懾了諸國。
韓無忌與韓起來了個面面相覷。
他們露出了笑容,真心為呂武感到高興。
這一幕被趙武看在眼里,更加認定了自己的某一種猜想。
那些使者來到“新田”之后,因為現在各國都沒有專門的驛館,自然是誰領來就由誰進行安置。
呂武跟魏相早有定論。
魯國、鄅(yǔ)國、冀國和小邾安排到魏氏那邊。
齊國、杞國、莒國和大邾交給呂武來安排。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等于說陰氏和魏氏在內部進行好了分配,分別負責哪些國家的邦交。
如果沒出現什么意外,晉國的傳統又沒有被打破,事情基本上也就這么定了。
當夜,呂武和魏相再次會合,一起來到韓氏府宅。
結果得知韓厥還是沒有出宮城。
“如我所記無誤,匄今歲芳華二十有三?”呂武還是認為士匄成為‘卿’不會出現意外。
他們下午因為需要安置各國來的使者,無法在韓氏這邊久駐。
今夜過來,再急匆匆走掉,就很不合適了。
韓無忌安排了一個燒烤大會。
宰殺了一頭羊,架起來進行烘烤。
再備上各式的菜肴。
少不了有多種多樣的酒。
呂武比較喜歡的楚酒,已經擺上案頭。
這種喝起來有些甜甜的楚酒,不太好說有多少度。
以呂武的猜測,頂多也就四五度吧?
他還是很想知道為什么喝起來會甜,也許能解決自家釀果酒的難題。
老呂家釀的果酒總有一種苦中帶澀的味道,一直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士匄很年輕,歲數跟呂武差不多。
說起來也是挺奇怪的。
晉國的“卿”好像都是晚婚晚育?
一個個都是接近四十歲才有繼承人,導致他們已經六七十歲,自家的嫡長子才二三十歲。
不是一個兩個!
是幾乎全部的“卿”都屬于相同的情況。
當然,說的是嫡系血脈,也就是妻子或滕的孩子,不算嬖人或女侍。
另外,除非是喝高了,要不貴族其實并不會去睡女奴。
諸夏這邊,沒有私生子的說法,叫庶。
而庶出是沒有繼承權的。
“姐夫何時歸回封地?”趙武一邊倒騰著正在烤的羊,一邊問道。
呂武放下酒盞正要說話。
韓起率先說道:“諸事未了,如何歸去。”
話很少的魏相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正在趙武身上打量著。
近期明顯是有事要發生。
不是國君再次征召南下。
就是欒氏和郤氏干起來。
怕事的話,肯定是要找機會溜回自家的封地,關起門來等待風波過去。
反過來說,想要抓住機會,必然是要留在“新田”近距離觀察事態發展。
不然的話,等發生了什么事情,消息送到自家封地,黃花菜都涼了。
韓起說道:“羊舌氏、解氏、籍氏……十六家,家主皆在‘新田’常駐。”
這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有些是因為公職的關系。
不少是專門過來。
哪怕不是為了找機會特地過來,卿位即將面臨變動,各個家族怎么都不能忽視。
呂武與魏相對視了一眼。
有點在意。
忌憚則是很少。
他們至少沒看到“新田”郊外除了自己兩家之外,有其余家族的營盤。
說明出征歸來的中軍和上軍已經解散。
其余各家可能有帶人過來,卻是沒有成建制的軍隊。
他們聊到一半時,韓厥的心腹杜溷羅來了。
杜溷羅就一個意思,韓厥有請。
看一看時間,應該已經是晚上戌時末尾接近亥時?
也就是,晚上大約九點左右。
時間并不算晚。
再晚的話,呂武和魏相早就各回各家了。
“將此次出使,事無巨細一一道來。”韓厥沒什么客套。
見面的地點是在很正式的大堂。
韓厥自然是坐在主位。
呂武坐在左側。
魏相坐在右側。
可能是需要有個記錄?
杜溷羅有了一個陪同的位置,坐在主位側方的一張案幾前。
呂武是正使,肯定是由他來進行匯報。
他簡要又將該說的過程慢慢闡述出來,其中沒有加入任何自己的想法,只是有事說事。
韓厥聽完閉起眼睛,過濾了一遍,說道:“此行甚善。”
能得到這么一句評價,挺不容易的。
能看出韓厥是真的感到滿意,甚至是超級滿意。
他講了題外話,道:“范氏士匄已為新軍佐。”
這才是正規流程。
像中行偃一為“卿”就是上軍佐,才屬于特別情況,特別到十足的不正常。
這樣一來的話?
晉國的卿位格局就是:
中軍將欒書,中軍佐郤锜。
上軍將中行偃,上軍佐韓厥。
下軍將荀罃,下軍佐郤犨。
新軍將郤至,新軍佐士匄。
韓厥有些疲憊地說道:“君上有意再次南下。”
有完沒完啊?
已經快冬天了!
又要集結南下???
國君是沒發現晉國已經坐在火山之上,只等著欒氏與郤氏發生碰撞,來個火山爆發?
還是說,國君有自己的打算?
呂武多問了一句,道:“此次出征……”
韓厥知道呂武想問什么,說道:“非你可問。”
瞧瞧!
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嗎?
講出國君要征召哪個軍團,又不是什么國家秘密,又沒有半點違背原則的地方。
韓厥就是不說。
呂武和魏相很有默契地站起來,行禮進行告辭。
“如我所料不差,當是中軍與新軍南下。”魏相覺得肯定沒跑。
卿位剛剛進行變動。
國君要是真的有正治智慧,需要讓新軍佐士匄有表現的機會。
另外,中軍將欒書和中軍佐郤锜最好都不要留在國內,免得晉國有軍團在外面征戰,內部卻是打起來。
這兩位“卿”都是一家之主,他們不在國內,少了主事人,還真就打不起來。
他們在半道分開。
呂武回到自己家門前,納悶怎么有一輛戰車停在大門外,看家徽還是范氏。
“陰子,我乃嚴戰,為范氏之臣。”他先自我介紹,又繼續往下說:“此行冒昧,為我主邀陰子前往一敘。”
這好像是等得挺久的啊?
士匄剛剛確認就任新軍佐的卿位,派出自己的家臣過來邀請,里面肯定有事,極可能還挺重要。
如果是白天,呂武還是能夠拒絕的。
晚上,又等了很久?
呂武再不樂意,拒絕那是不好拒絕的。
現在這么個年頭,誰沒急事會在夜晚進行邀請嘛!
他們居住的區域就是達官貴人湊堆的地方,往來十分的方便。
這種方便并不是走出家門沒幾步就能到另一家的門口。
他們是什么身份?
府宅占地太小,怎么維持逼格。
來到范府。
站在門口迎接的是士魴。
這讓呂武覺得這一趟絕對沒什么好事。
士魴是誰?
他是士燮的同母的弟弟,也是士匄的親叔叔。
因為得到“彘”這一塊封地,別出為彘氏,算是范氏的小宗。
“陰子。”
“不敢當,還請直呼我名。”
呂武進了門,第一眼就看到了士匄,越加覺得不妙。
他先行禮,問候道:“拜見新軍佐。”
士匄走近了,拉起呂武的手臂,一邊走一邊說:“你我為友,今日不以爵位、公職而論,只以友相交。”
這熱情勁?
呂武開始懷疑以前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敢情,自己和士匄的交情有這么好???
分別就坐之后。
士魴在旁陪同。
宴客該有的東西全給上了。
士匄東拉西扯,就是不講為什么將呂武給邀請過來。
大概是一盞茶的功夫。
呂武先看到嚴戰進來對士匄說了句什么。
然后,士匄和士魴一起出去,沒有多久將剛剛晉升為新軍將的郤至給請了進來。
呂武有些犯嘀咕,想道:“這是個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