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爹,就如同門前的那座雕像一般,被神話了不少。你想想當,當年大陳那些正規的軍隊,都被擊得潰敗。”
“扈國公他怎么可能帶著一支慣常盜墓的軍隊,便將敵人拒在門外?一開始的時候,官家也不過是四處逃竄,北齊人到處燒殺掠奪,南地百姓也并未幸免。”
“后來大陳建都臨安,于臨安的尋常百姓而言,也未必就是什么大福氣之事。”
這時候,可不像后世,一個地方成了都城,百姓就活在了皇城根兒下,那房價一漲,一輩子就跟太子似的,可以躺著吃喝玩樂了。
可后世講道理,房子田產是你的,那跑不了。不想如今這個世道,明明都是人,貴族士子硬生生的比百姓高出了一個頭來。
強買強賣,霸占田地,跑馬圈地,那都是常有的事。
“臨安周邊,可有不少流民。邊關片刻不得松懈,家中的壯丁,得服兵役,服勞役。富貴人家嫁娶都要田莊鋪子,臨安城攏共這么大,周邊的土地也統共這么多,都得從哪里來?”
“這世道,有的人富得流油,有的人一條褲子都恨不得全家人一塊兒穿了。娘子同我,都生而富貴,自是沒有見過,那等凄慘景象。”
顏玦嘆了口氣,“那回四皇子受邊關一個兄弟所托,乃是回家探望他的老母親。我也不是花天酒地的真紈绔,不想在這城中同那幫烏煙瘴氣的人一塊兒。便隨著他同去了。”
“這一去,甚是心酸。那邊關的小兄弟,不過十八年紀,有一長兄同一幼妹。阿爹早年服兵役,留在戰場上沒有回來。他那嫂嫂剛剛有孕在身,家中二子必出一人,他便去了。”
“他當時是在四皇子賬前行走的,便將軍餉托他帶了回來。可萬萬沒有想到,他家中出了變故。去歲的時候,他那幼妹,叫惡霸給瞧中了,非要搶回去做小。”
“他那兄長,自是不應,上前理論,不想被惡霸的狗腿子,給活活的打死了。惡霸一瞧,也有些慌,把他那妹子,又送了回來。”
“老人家痛失長子,次子又從了軍,一下子便病倒了。一家子人賣了田地,這才辦好了喪事,給老人家治好了病。長嫂年輕,娘家把她接了回去,留下一個月子中的奶娃娃。”
“那妹子失了貞德,十里八鄉誰人不知,被人指指點點的,常有的地痞無賴,在門前耍潑。她幾次想要投繯自盡,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硬是自梳了,一個人扛起了門戶,日子實在是過得艱難得很。”
陳望書聽得心驚。
南陳雖然兵不強馬很弱,但臨安城大街小巷的百姓,至少都是豐衣足食,看上去頗為富庶。一則陳望書來了之后,多半在府中,二則她一直想著,這不過是一本書罷了。
把七皇子打跪了,她就要回去了,至于旁的,那不都是書中早就寫好的事么?她又不是圣母,百姓們吃不吃得上飯,日子好過不好過,那都是皇帝的責任,與她何干?
有些事情,不親自去瞧了,就很難產生什么同理心。
陳望書看了顏玦一眼,“然后呢?這家子人,怎么樣了?”
顏玦嘆了口氣,“四皇子雖然有些莽撞,但心地還算良善。他尋了個自家的鋪子,叫那小妹,去做了繡娘。一家子住在繡樓里,老母親給人縫補漿洗,賺些貼用,也能看顧著那個奶娃娃。”
“錢財倒是沒有給上許多,孤兒寡母的也受不住。這只是其中一戶,便叫我們給撞見了,還有哪些旁的呢?四皇子心有戚戚,當時便發誓,日后若是不做明君,那也要做賢王。”
“讓大陳的百姓,老有所依,孤有所養,百姓有田地可種,將士也無家宅之憂。”
陳望書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顏玦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想法,“秦早兒說得沒有錯,四皇子有些中二,當自己是能夠拯救世界的熱血漫男主一般。對吧,明明自己什么都沒有,卻想施與天下人。”
“可大陳已經腐爛了,我想,這個時候,當有一個這么不撞南墻不回頭,還相信著自己一定可以改變局面的人。這種勁勁兒,十分的難能可貴。”
顏玦說著,牽起了陳望書的手,對著她的手心哈了哈氣,又搓了搓。
“咱們還年輕,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在這大陳朝,便要待上一輩子了,甚至是咱們的子子孫孫,都要待在這里。若是放任不管,那么未來會怎么樣?”
“我阿爹一死,邊關沒有新的頂梁柱,大陳朝便要亡國了。如今的官家,覬覦我手中的寶藏,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咱們不能夠坐以待斃。”
“良禽擇木而棲,幾個歪瓜裂棗數下來,也就只有四皇子,勉強如意了。他雖然如今還有許多問題,但有人匡扶,日后未必不會成為有道明君。”
陳望書胡亂的點了點頭。
她可不敢說,她心中有個小本本,已經從一娃到八娃,個個都寫上卒卒卒了。
顏玦伸出手來,摸了摸陳望書的腦袋,笑道,“我知曉娘子與尋常人不同,不在乎那些綱常之事。如若不然,從前也不會做出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決定。”
“玦也并非是沒有志氣之人,只不過做皇帝不比旁的事。上次娘子問我,我是如何回答的,這次也是一樣的。”
“推翻大陳朝,自己個做皇帝,未必不可,未必不能。但玦以為,自己個差得還很遠。正因為知曉,方才對這個世界,有敬畏之心。”
顏玦說著,眨了眨眼睛,“再說了,若是我做了皇帝,有娘子在,怕不是君王日日不早朝……再則皇帝都有三宮六院……玦雖然能夠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也不希望娘子為這種事情,左右為難,陷入困擾。”
“卿卿笑起來特別好看,我希望你,一直都笑。”
陳望書聽著,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行了啊,肉麻不肉麻你!”
顏玦笑了出聲,“等天下太平了,也沒有人日日想著刺殺我了,我便帶著娘子,四處游歷,也不枉此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