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一顯然甚少同人說話,說起話來,比正常人要緩慢幾分,讓在場的老頭子們,一個個的,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的話音剛落,站在一角的付三司使便補充道,“東京之亂那一年。東京城中,婦人突然時興起,用牛乳鮮花沐浴。北地多牛羊,齊國尤甚。”
“那時候齊陳兩國,雖然時有沖突,但是邊城互通往來。一時之間,商隊往來密集,一時如城者,數十支隊伍有余。當時朝中,還有人賦詩歌頌,夸贊繁榮景象。”
付三司使專管糧錢,當年在東京城的時候,雖然尚未做到高位。但對于行商賦稅之事,那是知之十有八九。如今做了大陳的錢袋子,更是往上數五百年,往旁數五百年,融會貫通。
他這么一說,在場的人都想了起來。
的確如此,當年也不知道是哪里刮來這么一股子妖風。
當時只覺得大陳昌盛,現在想來,分明是有人借著商隊,在往東京城送人。齊軍雖然強悍,但也不至于比陳軍強那么多,不過是因為他們從天而降,殺了陳人一個措手不及!
林十一說得沒有錯,齊軍也是凡人,他們又怎么可能,飛天遁地,一夜便到了東京城!
“我并沒有信口開河,這么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此事。高家的賬冊在當年的戰亂中損毀了,但是商隊的人,尚有存活之人。我這里有他的供詞,若是諸君不信,我可以叫他出來作證人。”
林十一守著,掏出了一張供詞。
不等眾人回答,一直跪在地上的高相公,突然哈哈的笑了起來,“何須如此?老夫左右就要死了,全族無存。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我高家那會兒,并不顯赫。”
“何以等到平王殿下得了大寶,我便能一躍做了相公,我的兩個女兒,都是四妃之一。之前三殿下出事,我高家涉及其中,為何官家還能一直容忍我們?”
官家一聽,沖了過來,卻是被突然出現的兩個黑羽衛,牢牢的拽住了。
太后見這個場景,頓時慌了神,“這是干什么,這是要造反嗎?”
“我大陳立國數百年,為何獨獨到了咱們這里,個個皇子都要造反么?當然是官家同太后開了一個好頭呀!官家容忍我高家,一則因為等他坐穩江山,我們高家已經深入朝堂,枝繁葉茂。他哪里有壯士斷腕的勇氣來鏟除我們?”
“這二來,他不想看到扈國公一家獨大的樣子,是以拿高家來制衡;這第三點,最重要的,便是我手中有他的把柄。”
高相公說著,豎起了一根手指頭,“給我高家留后,我便把證據都公之于世。官家當年利用我高家商隊,偷偷運送齊軍之事的鐵證。”
高相公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顏玦同陳望書,他年紀大了,死了不要緊。可是高家不能斷了根。
陳望書一聽,對著高相公做了個鬼臉。
然后轉頭看向了眾人,“諸君可都聽見了,高相公身為人證,已經自曝當年平王的確勾結了齊人,通過他的商隊,將齊軍運送到了東京。”
“試圖接著齊軍之手,來謀逆,奪取官家之位。只可惜……若是高相公翻供,那不過是因為我們大家沒有答應他的條件而已,不用理會。”
“且不說他如今謀逆,乃是誅九族的大罪。就憑他運送敵軍,這更是該殺千刀的大罪。”
高相公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陳望書。
天底下竟然有這么快就過河拆橋之人!
“大人們也已經傳閱完了那封信,千真萬確的是平王手書,給當時的齊國大王,也是如今的齊國皇帝的信。”
陳望書說著,拍了拍胸脯,“我一早就說了,我陳望書鐵骨錚錚,有什么說什么,絕對是沒有半句謊言。”
“此等賣國之賊,豈配做我陳國的君主?”
陳望書說著,又想起了那書中,姜鄴辰方才是氣運之子。
立馬補上了一句,“賣國賊的子孫后代,更是不能做我陳國國君,否則,如果對得住東京之亂中死去的千千萬萬的將士,千千萬萬的百姓!”
陳望書說得慷慨激昂,屋子里卻是雅雀無聲。
她眼眸一動,看了一眼顏玦,顏玦輕輕的點了點頭。
陳望書頓時心中樂開了花,她等的人到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贏的人,終究是她陳望書。
此刻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偷偷的看向了官家同太后。
他們被兩個黑羽衛拿捏著,幾乎動彈不得。
太后的臉煞白得像是一張紙一般,“你們渾說什么?這只不過是你們要謀逆,方才設下圈套。那信不是我兒寫的,我們也沒有勾結齊人……”
“什么殺死顏夫人之類的事情,更是沒有做過。我兒能做國君,說白了就是運氣好,先帝同東京百姓共存亡,其他的宗親也沒有從臨安逃出來。”
“但凡先帝有血脈存世,我兒也做不上這個皇帝。”
太后說著,穩了穩心神。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比起已經說不出話來的官家,太后越說,越是覺得自己個說得有道理起來。
太后頓了頓,看向了陳望書,“就算按照你們的說法,我兒勾結齊軍,本來只是想要奪取皇位,沒有想到,齊軍臨陣反悔,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才奪走了我們的半壁河山。”
“那我兒,也是毫無準備的。大家都是一片慌亂,南下逃命。是先帝自己一把火燒了陳宮,也不是我們,將皇子一一殺掉。我們南下之時,更加騰不出手來,絞殺宗親。”
“他們自己一個個的都死了,只剩我兒獨活,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太后說著,聲音變大了幾分,她挺了挺胸膛,神色銳利起來,“國不可一日無君。你們是想要往姜家僅存的后裔身上潑滿了臟水,然后讓江山無主,讓齊人趁虛而入,讓我們大陳朝僅剩的這點棲身之地,也丟得一干二凈嗎?”
“到時候,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是罪人!”
屋子里一片寂靜。
這個問題,太后一抓即準,抓住了老臣心中最后的顧慮。
不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陳望書想著,對著陳清諫眨了眨眼睛,“按照太后這個意思,若是先帝有血脈存世……那么官家理應將這皇位,還給他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