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府之內,殷時韞正與馮父馮母一道吃飯。
“嫣兒出嫁的事,我們雖然沒有主動往外說,但今早畢竟敲鑼打鼓的,還是有好些人得了消息。”李氏笑著道,“這才一個上午啊,就有十幾封聘書送來……”
殷時韞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
一旁馮易殊笑道,“阿姐容姿若仙,這有什么稀奇的,反正我心里的姐夫,就只有一個。”
“時韞當年送來的聘書,我一直收著呢。”李氏笑道,“日子過得真快啊,你們倆從小一起玩鬧,這一眨眼的,你們就都成人了。殷太師和殷夫人最近都還好吧?”
“謝伯母關心,家父家母一切都好。”
“那就好。”李氏笑了笑,“他們最近給你說過什么親事沒有?”
“唉唉——”一旁馮遠道連忙插話,“人家時韞難得來一趟,你怎么什么都往出問啊。”
“我這不是怕殷太師和殷夫人著急嘛。”李氏看了丈夫一眼,又轉向殷時韞,“時韞知道我在問什么。”
殷時韞笑了笑,輕嘆了一聲,“家里人確實也催過我的婚事,老人家想抱孫子么,我也明白。”
“那……”
殷時韞笑著道,“他們不會勉強我的。”
“那就好……”李氏松了口氣,她笑著道,“現在都天撫年間了,咱們可不興過去那三妻四妾三從四德的一套。女子要從一而終,男子也當如此。小夫妻兩個人安安心心過日子最好了,不要為了多幾個孩子就成日往后宅里納什么姨太太,后宅女子一多,那是不可能——”
“哎呀越說越離譜了你,”馮遠道往李氏碗里夾了塊魚肉,“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啊。”
李氏笑起來,“你看你馮伯父,這么多年來就從來沒動過納妾的念頭,我們嫣兒自小喜靜,也過不慣那些熱鬧日子。”
馮遠道剛想說什么,殷時韞已經放下了筷子,他望著李氏,神情認真誠摯。
“伯母不必擔心這個,”殷時韞輕聲道,“倘使將來我有任何做得不妥的地方,伯母也像今日這樣直接提醒我便好,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唉,”李氏望著殷時韞,著實感動,“可惜我們馮家的女兒都要歷這么一劫,這么好的女婿,我真怕嫣兒耽誤著耽誤著就錯過了。”
“娘你就別瞎操心了,”馮易殊在一旁道,“阿姐心里肯定也只有殷大人一個,我還不知道嗎?”
“去!”馮遠道輕輕呵了一聲,“大人說話你少插嘴。”
殷時韞笑了笑,低頭吃飯。
正此時,有隨從快步跑進來,在殷時韞耳邊耳語了幾句,他神色微凝,放了筷子,“伯父伯母,我剛得了消息,嫣兒現在和魏行貞一塊兒在太尉府上,我想趕去看看。”
李氏怔了怔,但還是很快向著殷時韞揮揮手,“好啊,快去吧。”
馮易殊三兩口吃完了碗里的飯,“我和殷大人一起去!”
眼見兩人遠去,馮遠道這才皺眉道,“你說你……嫣兒這才剛嫁出去,你就在這兒敲打時韞,這……這不合適啊。”
“老說你活不明白,你還真不明白啊,我這是在敲打么?我是在讓時韞安心。”李氏看了丈夫一眼,“人孩子心里明白著呢,你瞧瞧剛才,時韞應我的話應得多開心。”
馮遠道怔了一下,“……這樣啊。”
“再說了,就算是敲打又如何,我不該敲打么?殷太師那個后院喲……嘖嘖嘖快六十的人了還納那么些十來歲的小姑娘,要不是我從小看著時韞長起來的,知道他是個好孩子,我可不放心今后讓嫣兒嫁到殷家去。”
……
……
午后,太尉府內外的人已經都散去了,薛安山單獨留馮嫣下來小敘,魏行貞兩手抱懷,獨自站在屋外廊柱下靜候。
聞得不遠處有腳步聲,魏行貞抬起頭,便將將好對上了殷時韞與馮易殊的目光。
殷時韞在看見魏行貞的一瞬,眼中便驚起了火光——上個月恩師林安民被驅出洛陽時是何等的倉皇狼狽,那些片段里的傷感和不甘在一瞬間涌上了他的心頭。
當如此奸邪狡猾的仇敵出現在眼前,這分難掩的怒火連殷時韞自己都沒有想到,但他畢竟是殷時韞,轉眸之間,一切的怨懟便從眼中散去,他目不斜視地從魏行貞面前經過,但馮易殊卻停了下來。
馮易殊盯著魏行貞,魏行貞也不躲閃,四目相對,魏行貞先開了口,“怎么?”
“真惡心……”馮易殊微微瞇起眼睛,“你這種枉害忠良的奸臣賊子還有臉到這里來?我廬陵黨人,皆愿剮爾皮肉!”
魏行貞笑了笑,轉身要走。
“魏行貞你站住!”馮易殊立刻伸手擋住了魏行貞的去路,“想跑是嗎?我——”
“五郎?”
馮嫣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馮易殊回頭一看,見姐姐馮嫣和太尉府家的管事吳伯都站在門口。
馮嫣顰眉,“你在做什么?”
“我……想和魏大人討教幾招。”馮易殊只得收了手,“魏大人大概是覺得我不夠資格吧,不愿和我過招。”
馮嫣看了魏行貞一眼,“他又不是武官,你向他討教什么?”
馮易殊一下答不上來,一旁殷時韞見了,便開口幫忙解圍,“久聞魏大人身手了得——”
“我在管教弟弟。”馮嫣淡淡說道。
殷時韞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片沉默。
馮嫣轉過身,對吳管事道,“吳伯不必再送了,這會兒暑氣重,您快回去看著太尉大人吧。”
吳管事嘆了一聲,“今日多謝公子啦……”
“謝我做什么,”馮嫣笑了笑,“師母邵夫人和陛下畢竟四十幾年的交情。您再去勸勸他吧,一切都等師母回來再作定奪……千萬不要再意氣用事了。”
“誒。”吳管事點了點頭,而后又表情復雜地看了屋外的魏行貞一眼,轉身離去了。
等幾人目送吳管事遠去,馮嫣又轉過身來。
她走到馮易殊面前,指著魏行貞道,“你剛剛喊他什么?”
“魏行貞。”
“你應該喊他什么?”
“……”馮易殊沉默不語,目光卻十分倔強地望著馮嫣。
馮嫣直直地看著弟弟,“他是奸臣賊子,那我是什么?”
“阿姐……”馮易殊聲音小了幾分,“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馮嫣神情冷峻,“那就去向你姐夫道歉,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