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面具留著也是個麻煩,”紀然輕聲道,“我替公子處理了吧。”
馮嫣點頭,“有勞紀大人。”
“哪里,樂意之至。”紀然答道,“公子請回吧,在下今日叨擾了。”
“紀大人稍等……”馮嫣抬袖,“只問我一人就夠了嗎?”
“如果公子是想問魏大人那邊的情況,那您不用,”紀然流利對答,“今日一早,我們的同行就直接突擊官署問話了,魏大人的證詞應該采集得比公子還要早。”
“原來如此……”馮嫣點了點頭,“那紀大人慢走。”
紀然再次向馮嫣行禮,如同一個晚輩向敬重的前輩告別。
馮嫣站在門口目送眾人遠去,而后命人關上了魏府的西門。
“你們都是魏府的下人?”她望著眼前的六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是去甚,余下五個都與他年紀相仿,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
“是。”眾人齊聲答道。
馮嫣輕聲道,“你們都叫什么名字?”
“去甚。”“去奢。”“去泰。”
“不有。”“不恃。”“不宰。”
“都是魏行貞給你們起的名?”
“是!”
馮嫣笑了笑。
魏行貞道德經學得蠻好。
壯漢不恃早有話想問,這時終于忍不住了,他悶悶道,“太太,你方才為什么要對那幾個兵那么客氣?那個面具……就這么給他們了?”
“本來也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馮嫣輕聲道,“再說留著也確實麻煩。”
不恃沉聲,“……那也輪不到他們搶了。”
“你快別咧咧了,”去甚在一旁小聲道,“太太都不在乎,你在這里跳什么,”
馮嫣看向不恃,“方才為什么不讓他們搜行李?”
“因為,這些行李太太還沒有整理過,”不恃答道,“我怕里面有什么太太不方便讓外人翻看的東西,所以就一直在這兒等著您來。”
馮嫣看著眼前的傻大個兒,“倒是忠心……不過以后不要這么魯莽了。”
“可是——”
“你別可是了,太太手段高明著呢,”一旁去甚又忍不住插嘴道,“這個紀然,外頭人稱紀戇,上到皇室宗親,下到鄉紳地痞,就沒有他不敢上前叫板的人……你看他在太太跟前多客氣,還用得上你在這里多事。”
不恃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半晌明白過來,“哦。”
“今天這事就到這里了。”馮嫣輕聲道,“魏大人這么大的宅邸既能坦蕩受檢,我這一方小行李自然也應當如此……剛好現在人齊,你們幫我把這些東西都搬去主屋。”
“好嘞!”幾人同時答道。
馮嫣跟在所有人身后,慢慢地往主屋那邊走,登上高處臺階時,她忍不住向西眺望。
夕陽西下,整個洛陽城都沉浸在金橘色的夕照之中。
馮嫣微微瞇起眼睛,
魏行貞……應該快回來了吧。
……
馮家的一處屋頂上,馮易殊和馮小七斜坐。
“怎么會這樣啊……感覺現在殷大人和阿姐連朋友都沒得做。”馮易殊斜坐感嘆,“你出的什么餿主意?”
馮小七叼著草,遠遠眺望著西南方向一個小小的假山山頂——那是魏行貞府邸最高的一處山角,想到馮嫣此刻應該就在那附近,馮小七忍不住笑起來。
“你還笑!”
“阿姐今天處理得這么干脆,一點不拖泥帶水,這不是挺好的嘛。”馮小七比了個大拇指,“倘若往后事事都能這樣,誰能欺負得了她。”
“好?”馮易殊只能獨自發愁,“她這不會真是喜歡上魏行貞了吧?”
馮小七想了想,“阿姐出嫁之前,確實也說過類似的話……她對魏行貞應該是有好感的。”
“……魏行貞有什么好?”
馮小七看了五哥一眼,“話說我早就想問了,感覺‘首輔大臣’聽起來挺大一官兒啊,為什么你們好像都不怎么看得上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
“你長話短說。”
馮易殊伸了伸腿。
“……在從前,每月朔日、望日,一部分大學士要去紫宸殿覲見皇帝,商討政務。因為紫宸殿在宣政殿后面,所以叫做入閣。這些大學士即是早期的內閣大臣,而居其首位的大學士——也即首輔大臣,權同宰相,那確實是很受尊敬的。”
“嗯。”馮小七點頭,“這個我知道。”
“但是,在陛下登基之后,閣臣的意見幾次與她相左,承平十四年秋更是鬧出了群臣在紫宸殿外絕食的大沖突,次年陛下重組內閣,將內閣更名為‘鳳閣’,年號也由‘承平’改換為‘天撫’。
“天撫元年,陛下為削首輔之權,又將尚書令拆為尚書左右仆射——其實就相當于是增設了左宰相與右宰相。到今日,首輔雖仍是要職,但早就不似從前那般風光了。”
“所以一個鳳閣首輔等于 1/3 個宰相……我能這么理解嗎?”
“……這什么換算啊,”馮易殊扭著脖子想了想,“算了,你就這么理解吧,反正也無關緊要。
“在魏行貞之前,鳳閣首輔已經換了兩輪,那兩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每當陛下與群臣出現分歧,都是他們出面調停,從中斡旋……直到魏行貞這里,完全是狐假虎威,屈膝媚上。”
馮易殊說到這里就來氣,“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阿姐!”
“五哥還是指洛都無影的事?”
“嗯。”馮易殊點頭。
——感覺陛下是越老越固執了,也不像從前一樣能聽得進忠言,所以才會讓魏行貞這樣的人伺機上位。
“奇怪。”馮小七喃喃。
“奇怪什么?”
“如果真是這樣,姑婆為什么會力挺阿姐與魏行貞的婚事呢。”馮小七看著馮易殊,“總不至于,連五哥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姑婆卻看不明白?”
馮易殊把這句話咂摸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是不是又在拐彎抹角地損我?”
馮小七哈哈笑起來,“不管怎么說,這位魏大人現在在朝中也已經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了……既然我們確信這個人不太尋常。那就還是得找時候直接和阿姐談談——”
話音未落,馮易殊忽然捅了捅馮小七的手臂。
“你看那兒,那是……爹么?”
馮小七順著馮易殊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夕陽的外院中,馮遠道一身官服,正慢慢往外走,不遠處的府門外,車馬正在等候——他顯然是要出門。
都這個時候了,爹一個人換了官服是要往哪兒去?
馮小七有些奇怪,她瞇起眼睛,竭力望著不遠處馬車附近的仆從,其間有幾個紅袍人,看起來像是宮里的公公。
她忽然反應過來,“爹這是……要進宮?”
……
與此同時,魏府的小樓,馮嫣聽見一聲細響從窗臺處傳來。
她不必抬頭就知道是誰來了——槐青抓著窗沿輕輕蕩進了屋內。
“嫣姐姐,宮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