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馮小七第一次做出這樣古怪的事。
如果此刻坐在小七對面的人是馮易殊,他會兩手拍打在馮小七的掌心上,然后一臉嫌棄地說,“沒病吃什么藥?你不要整天想東想西,盡整些沒用的”。
但馮嫣不一樣。
馮嫣很少作這樣的質疑,也從不嘲笑。
她凝視著馮小七的手心,認真地思考著自己的答案。
這也是馮小七最喜歡姐姐的地方。
對馮小七而言,當她一個人穿越到架空的時代,便成了一個永遠難以回歸故土的異鄉人。這種漂泊所帶來的深刻孤獨,有著未經歷者難以想象的煎熬。
正當馮嫣抬起衣袖,要做出選擇的時候,馮小七突然把兩只手都收到了身后。
“嗯?”馮嫣抬眸,“為什么把手收回去了?”
“因為我覺得這兩種選擇都不夠好。”馮小七認真起來,“我一直認為,所謂‘主角’,就是要能做第三種選擇的人。面前有紅色藥丸和藍色藥丸,不管選哪種都是失敗的,一個真正的主角,應該要給出第三種選擇。”
“這樣啊……”馮嫣想了想,她站起身,輕輕捋了捋馮小七的頭發,“那我大概明白了。”
“阿姐明白什么了?”
“去司天臺謀職,或是嫁與他人為妻,都是旁人給到小七的紅藍藥丸,你想要掙出自己的第三種選擇。”
馮小七怔了一下,忽然很感動。
“你今天來,是特意來給我講這個故事的嗎?”馮嫣又問。
馮小七點了點頭——阿姐竟然連這一點也聽出來了。
“為什么呢?”
“因為我想讓姐姐知道,任何時候,人都可以有第三種選擇,只是有時候人可能意識不到。
“如果將來——我是說如果,有人讓你覺得生活陷入了絕境,擺在眼前的好像只剩下了很糟糕和更糟糕的選擇,你永遠可以跳出來,不需要被那些選項困住。”
馮小七認真地抓住了姐姐的手,“因為任何時候,我都會站在阿姐這一邊。”
馮嫣倒是能看出來小七眼中滿滿的真心,不過……
“嗯……”馮嫣略略顰眉,“但是,誰會讓我的生活陷入絕境呢?”
……
“啊嚏。”魏行貞冷不防地打了個噴嚏。
一旁紀然瞥了他一眼,“喲,魏大人這是著涼了?”
“沒事。”兩人快步走出大理寺的院門,魏行貞低聲道,“紀大人就送到這里吧。”
紀然站定,“下午平妖署的會,魏大人真的不打算聽一聽?”
“你們做好記錄,結束后派人送到鳳閣官署就好。”
“是我的錯覺嗎?”紀然望著魏行貞,“我怎么感覺,魏大人好像一點不擔心的樣子?”
魏行貞幾步上馬,向著紀然道,“……因為我既相信紀大人斷案的水準,也相信平妖署捉妖的水平。”
兩人彼此作揖,而后一聲輕快的“駕”,魏行貞連人帶馬迅速消失在紀然的視野。
正午時分,天地一片白亮。
紀然瞇著眼睛,略一揮手,有兩人從近旁的屋檐下悄然而出,緊緊跟了上去。
……
傍晚,馮嫣一個人坐在庭院中咀嚼著今天小七與她說的話——小七已經覺察到了魏行貞對她的不喜,并且有了自己的猜測。
但……在這件事上,顯然還有另一種可能。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馮嫣側目,見去甚向著這邊跑來。
人還沒到跟前,去甚便開口問道,“太太!快戌時了,大人還沒有回來,您要先吃點兒東西么?”
馮嫣搖了搖頭,“不用。”
“您還是先吃點兒吧,就算是要等大人回來,也可以先吃些東西墊著,要是餓壞了腸胃——”
“你好聒噪啊。”馮嫣笑著道,“說了不用,就是不餓。”
去甚撓頭,“這……這怎么可能不餓嘛,您中午就和七小姐吃了那么點東西,送走了七小姐您就一直在這兒坐著,這一晃都挨到晚上了不可能不餓,大人先前就說——”
馮嫣嘆了一聲,站了起來,“走吧。”
去甚笑起來,轉身給馮嫣引路,“大人先前就交代過,一日三頓主餐都要讓太太您按著時辰,您正餐吃得少,廚房里最好隨時備著粥菜,以便——”
去甚往前走了好幾步,才發現馮嫣并沒有跟上來。
“太太?”
他回過頭,見夕陽里馮嫣佇立原地,凝神望著后院的方向。
去甚頓時緊張起來——因為馮嫣此刻的目光又平添了幾分狩獵者的意味。他順著馮嫣凝視的方向望去,然而整個后院一片寧靜,沒有半點異常。
“太太是看見了什——”
“別跟著我。”
馮嫣輕聲留下這句話,獨自沿著另一條小路向著后院的方向去了。
“……太太!”
馮嫣沒有回頭。
黃昏變幻的光影漸漸轉向暗淡,陰陽交割的時辰非常短暫。
馮嫣聚精會神地感受著周遭的一切,那陣似有若無的詭異氣息,就潛藏在不時揚起的夏風里。
等到天幕漸漸由金橘色轉為淡藍,馮嫣的腳步也終于停在了后院的結界之前。
眼前是一片光禿禿的沙地——這應該,就是先前魏行貞提醒她不要一個人過來的地方。
四野又恢復了一向的靜謐,馮嫣閉上了眼睛。
先前似有若無的異動雖然只有一瞬,但卻讓她感到非常熟悉。
她的第一反應是那只樹妖回來了,但等回味過來,她又覺得這其中有些細微的不同。
樹妖的氣息……是末等的,渾濁的,它的喜樂哀懼雖然像極了人類,但那種濃烈而磅礴的情感,非常有辨識度。
然而這一次的潛伏,卻多了幾分令人感到棘手的危險和狡黠,如同靜水流深,悄無聲息。
馮嫣的嘴角微微提起,對這個此刻正隱于幕后的敵人,她忽然有了一點點的期待——或許這一次要面對的妖物,不會像之前的幾次那樣無聊。
她的神識以她腳下的土地為圓心,慢慢向外鋪展。
這一層金色的光暈,浸透了魏行貞布下的結界,沿著地表,漸漸覆蓋了一整座莊園。
馮嫣的步子又再次邁開。
在西門馬廄的角落,有個帶著血腥氣味的陌生人,正潛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