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馮小七再三要求不坐馬車,想要跟隨衛隊一同騎馬,但終究還是拗不過馮嫣,只得和阿姐同坐一車。
魏行貞騎馬走在隨車一側,隨時留意著車內的情形。
“這時小七這幾年第一次去岱宗山吧。”馮嫣輕聲道。
“嗯!”馮小七連連點頭——自從之前滾落山澗的事情發生以后,母親就再沒有允許她進過山,“我們是直接去六符園嗎?”
“先去天箕(ji)宮。”
“天機……不可泄漏的那個天機?”
馮嫣搖了搖頭,她握起小七的右手,在上面輕輕寫下一個“箕”字。
“箕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屬東方青龍七宿的第七宿。箕宿之中共有四顆星,其中一顆叫天箕,主掌八方的風,只要日月停在天箕附近,大風就會自北方刮來。”馮嫣溫聲解釋道。
“這樣啊。”馮小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后又突然笑起來,“聽起來和杜天師不太合啊。”
然而話音才落,馮嫣就笑了起來。
馮小七不解,“阿姐你笑什么?”
馮嫣臉上仍帶著笑意,“小七忘了‘嘲風’是什么嗎?”
“……”馮小七狐疑地瞇起了眼睛。
嘲風是什么。
嘲風……不是對風發出嘲笑的意思嗎。
“嘲風是龍的第三子,”馮嫣靠著馬車的車背,輕輕閉上了眼睛,“平日里我們在一些殿閣的頂部岔脊上看到的龍首,就是嘲風獸。書上說嘲風‘平生好險,形殿角上’……所以它不僅象征吉祥、威嚴,而且能威懾妖魔,清除災禍。
“天箕宮與司天臺不遠,杜天師平時就住在那里。”
馮小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剛想開口問是哪本書上說的,轉念又住了口——這萬一又是什么不起眼的常識呢?
問得越細,豈不越是露餡……
她歪頭想了想,“拿神獸來作名字,倒是少見……他父母為什么要給孩子起這么個名兒?”
“這名字不是杜天師的父母給的。聽說他家人很早就過世了,老天師白無疾云游時遇見他,便將他收為弟子。又因他八字極重,普通的名字壓不住他的煞氣,所以才更名為‘嘲風’。”
馮嫣看向妹妹,“聽說當年白無疾苦思冥想,不得靈感,最后在《潛確居類書》里望見嘲風獸,立刻就定了這個名字。”
馮小七聽得入神,“原來是這樣嗎,真有意思。”
她默默記下了《潛確居類書》這個名字——等到從岱宗山回來,她要好好補個課。
馬車很快來到了城門下。
馮小七掀起車簾一角,雖然相隔甚遠,但仍舊一眼望見了人群中的杜嘲風。在一眾威嚴神武的蒼甲戍衛之中——他一個閑散駝背的老頭子實在是太顯眼了。
小七抬眸,果然望見城門的高樓檐角上有石獸,她轉過身想拉馮嫣來看看那是否就是“嘲風”獸,然而馮嫣此時也望著車窗之外,表情寂郁,顯然在想什么心事。
馮小七坐回姐姐身邊,“阿姐在想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馮嫣搖了搖頭。
方才與妹妹說起嘲風,又讓她無端想起了賀夔。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同時想起這兩人了,然而直到今日,馮嫣才忽然意識到,賀夔與杜嘲風兩個人在名字上就有些淵源。
大荒東經中有載:
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
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
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為夔。
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
黃帝得了夔獸,就用它的皮做成了鼓,又用雷獸的骨制成鼓槌,鼓聲巨大能傳五百里,威震天下——這故事冥冥中好像一語成讖,賀公的故事不就是陛下威懾天下的一記重捶么?
這“鼓聲”在馮嫣耳邊響徹了十幾年,又何止聲聞五百里。
“通行!”
車外傳來城門守衛的一聲高呼,馬車又再次行進起來。
馮嫣回過神來,忽然發現視野之中的魏行貞不見了——可是就此刻寧靜安和的感受而言,魏行貞肯定與她相離不遠。
她微微瞇起眼睛,仔細望著前方不遠的若干馬上背影,想要去找魏行貞的蹤跡。
“阿嫣在找什么?”
魏行貞的聲音隨著一陣馬蹄的輕響,從她的后方傳來。
馮嫣回過頭,就見魏行貞打馬而來。
——原來,他一直跟在馬車的斜后方嗎。
馮嫣輕輕搖頭,她垂下眼眸,什么也沒有說,然后重新放下了車簾。
岱宗山延綿數百里,無數險峰奇景。
近百人的隊伍在蜿蜒曲折的官道上緩緩行進,這支隊伍中將近一半的組成人員是禮官,他們扛著大呂黃鐘,舉著兩人高的雉尾羽扇,邁著莊嚴的步伐向前。
在他們前方大約一二里的地方,有專門負責開道的偵查官先行探路,肅清路障。
馮小七一直望著窗外,太久沒有出城,一切在她眼中都顯得新鮮生動。
“什么氣味……”馮嫣略略顰眉。
“嗯?”馮小七閉上眼睛聞了一會兒,風中似乎有淺淺的灼燒味道,“好像什么東西燒著了……不會是山火吧!”
走在隊伍前頭的杜嘲風顯然也聞到了這股不尋常的味道。
他下令隊伍停止前進,在原地靜靜等待。
不一會兒,前方果然有偵查官快馬回程。
“前面怎么回事?”杜嘲風問道。
“有山民占道祭祀!”偵查官大聲答道,“下官已經派人清理現場了,天師正常行進就是,不會耽誤。”
馬車中的馮嫣也聽見了這回答,她再次揭開車簾,“這個時候是在祭祀什么?向誰祭祀?”
偵查官翻身下馬,幾步走到馮嫣車前,躬身道,“回公子,是附近山民在祭祀這一帶的壇仙,說今日是壇仙生辰,所以——”
“壇仙。”馮嫣笑了一聲,“我還第一次聽說有‘壇仙’敢到岱宗山上來——他們說了這壇仙本尊是什么嗎?”
“回公子,據山民說……是一位得道多年的狐門大仙。”
去甚本來一直坐在馬車前頭看熱鬧,聽到這里表情突然擰巴,好像有人把什么臭不可聞的東西丟到了他的跟前。
“啥……啥仙?”
“狐仙。”偵查官表情嚴肅地對去甚道,“聽說近來這位大仙出手,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癥,所以信徒漸多,香火甚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