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小七之前說的那樣,人確實只需要等一個契機。只是很多時候大家不知道它到底是沒有來,還是已經錯過了。”馮嫣輕聲道,“你既然確定自己有,又為什么要一直做這么多無謂的嘗試?”
“就是因為不知道它到底是怎樣的契機,所以才要一直嘗試啊,”小七嘆了一聲,“要不然萬一機會已經砸在我頭上了,結果我卻沒有反應過來呢?”
馮嫣笑起來,“那……它就不是你的契機。”
“我算是大概聽明白了,”魏行貞停下了腳步,“其實昨晚什么事也沒有,只是天師連出了兩卦不甚吉利的卦相,就想著拿我再來抵個數。”
“也不能這么說,連著幾卦大兇的情形我也不是沒遇到過——只是當時隱隱有個……直覺罷了。”
“什么直覺。”
“……說不好,反正不大對勁。”
“現在對勁了?”
“嘖,也難說。”
“……”魏行貞稍稍挑起左眉,“我沒心情在這兒和你猜謎。”
“哈哈哈魏大人。”杜嘲風笑了笑,“雖然你活了兩世,但有些話我還是得提醒你——想救下馮嫣的性命欲速則不達啊。你好容易這么正大光明地來一趟六符園,就沒什么地方,想領我一道去看看的嗎。”
“能看的我自己都看過了。”魏行貞低聲道,“從這園子修起來的時候開始就反復看過了。”
“此言差矣,”杜嘲風悠哉悠哉地捋起自己一根長須,“既然你還是找不到馮嫣上一世的死因,可見還是有什么東西看差了么。”
魏行貞稍稍顰眉,沒有接話,他看了看前后的山路,“我們現在在往哪里走?”
“六符頂。”杜嘲風答道,“那兒能望見整個六符園和半片岱宗山。”
“你又要去山頂。”
“居高臨下好說話。”杜嘲風輕聲道,“俯瞰著地形,也可能會有一些靈感——不然當年我師父為什么最喜歡在那兒打坐。”
“因為你師父懶。”魏行貞輕聲道。
杜嘲風一下沒反應過來,“啥。”
魏行貞望著前路,“周室朝廷不許修士在岱宗山橫越飛行,再高的山也能徒步或乘車馬。只有六符頂對側就是斷崖,白無疾每次打坐都是先偷偷溜下山,然后直接從底下飛上來,這樣沒人能看得見——”
“你少在這里一派胡言!”杜嘲風停下步子,“我師父他——”
魏行貞站在原地,靜靜等著杜嘲風反駁。
四目相對,杜嘲風握著拳頭,哼了一聲。
“罷了,我跟你爭這個干什么……走走走。”
六符頂上,一片開闊。
杜嘲風開啟了自己的靈識,并取出了紙筆,將眼前的六符園與它土地下縱橫交錯的石道依次畫了下來。
魏行貞站在一處石巖的邊沿,俯瞰著腳下的六符園。
這一世的六符園已經完全變了格局。
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里從前的樣子——在馮嫣二十四歲生辰的那一晚,她殞命于此。
“你要以前說這一帶的地形能天然融成一個陣法,我是肯定不信的,”杜嘲風輕聲道,“不過殉靈人既有辦法做到在山體中蛀洞,那又另說。”
“上一世的殉靈人沒有這么成氣候,”魏行貞輕聲道,“才燒完了明堂就被一網打盡了,哪像現在這樣搞出這么多名堂。”
“世間命運環環相扣,這一世魏大人在朝中攪出這么多風雨,自然也會帶來一些變化。”杜嘲風看向魏行貞,“對了,上一世也有那只小赤狐么?”
魏行貞搖了搖頭。
不過這個他自己就能解釋——第一次離開幽都山的時候,他根本沒有細看雷殛碑和刻錄石上寫的什么,只是囫圇吞棗地掃了個大概,就下山了。在那之后,每一次回幽都,他興致來時會去雷殛碑附近轉轉,至于對于刻錄石上記載的種種世間法器,他依然毫無興趣。
但這一世不一樣,他認認真真記下了刻錄石上的每一件機緣,并且逐一前往發掘,或占為己有,或將若干機緣連同附近的山河湖海一道夷為平地。
所以這只遲來的三千歲才會找上門來。
——他確實一口湯也沒給它剩下。
一旁杜嘲風收起了紙筆,魏行貞看了他一眼,“畫完了?”
“嗯。”杜嘲風點頭。
“你記錄了這么久的六符園地形圖,也沒有新的線索,會不會方向錯了?”
“魏大人又有更好的方向么?”
魏行貞不答。
“魏大人聽沒聽過一句話,叫‘一力降十會’。”
“嗯。”
“像你這樣的有力者,自然不在乎所謂的‘會’,但你未免也太小看‘人’了。人既是萬物靈長,自然有他的長處。”杜嘲風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論是智計,還是陰謀。”
“比狐貍還要狡猾?”
“何止,”杜嘲風笑道,“比豺狼更兇惡比蛇蝎更狠毒,比羊羔更天真比獵犬更忠誠的……都是人啊。”
杜嘲風將卷軸放入袖中,“我再來和魏大人確定一件事。”
“嗯。”
“上一世,馮嫣到底是因什么而死?”
“這里就是我們的陵墓。”
一根根長而直的白玉圓碑靜靜地立在土地之中,如同巨大的長針插入土地。
在高大而空曠的地宮之中,小七第一次見到“馮家女兒”們的墓冢。
馮老夫人帶著兩個年輕人,從最前頭的墓碑開始,依次向兩人介紹墓中人的生平。
每講述一人,馮小七與馮嫣就稍稍躬身,向著石碑行禮問候。
兩人就這么一言不發地跟著姑婆一路往里慢慢行進,直到來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前——馮榷。
“……姑婆的名字?”小七指著石碑喊了出來,“您的名字怎么在這里——”
“我們出生的時候,墓碑就立好了。”馮老夫人笑著答道,“現在它的下面是空的,不過我總是要住進去的。”
小七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沿著這一列一路往后找了好幾塊碑,很快在若干石碑中看見了自己。
她的目光往左橫移一列——與“馮婉”并排的鄰碑上,正刻著“馮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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