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嘲風輕笑了一聲,“你中午說要等,我還以為要多久呢……竟然這么快?”
“出發不等于動手,天師。”馮嫣輕聲道,“上次誅殺偽鸞用了三日,這次我多要兩日的時間,不過分吧。”
“不過分,但你最好明早再走。”杜嘲風答道。
“為什么?”
“聽我的吧,明早再走。”杜嘲風沒有正面回答馮嫣的問題,他也放下碗筷,“剛好我明也還要再去祭壇那邊,盯一盯這次祈福的事。”
孫幼微的祈福祭壇,就設在離殉靈人腹地不遠的山巒之上。
事實上,那里并不會有什么真正的祈福,但是這個由頭,卻可以將附近百里的平民暫時遷移到別處。
杜嘲風接著道,“等從祭壇那邊回來,我又得下書庫一趟。估摸著在底下也要待上三五天的時間——等我再出來的時候,大概就能直接聽到你傳回來的消息了。”
“祭壇……”小七還沒有來得及從姐姐今晚就要出發的震驚里反應過來,旋即就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她記得,那個紀然臨走前說過,他下山之后每隔七天才會上來一趟;如果阿姐要離開這里三五天,杜嘲風也要離開這里三五天,那在這段時間里,和她一同在天箕宮里等待兩人歸來的……
豈不就只有魏行貞一個人?
馮小七立刻看向了杜嘲風,“天師等等!你昨天才答應過我要帶我看你們天箕宮的地牢——”
“明天晚上就可以帶你去啊。”杜嘲風答道,“看個地牢要多長時間——難道你還想進地牢住上幾天?”
小七嘴角略僵了一下,“……我可以嗎?”
“當然不行。”杜嘲風答得極為干脆。
小七伸手撓了撓頭。
如果放在今天以前,她或許會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得好機會——大部分人都不在,她剛好能偷偷溜出去,前往野靈密集之所尋找機會。
但在姑婆那樣直白地警告過后,這個計劃必須暫時擱置了。
馮小七余光往魏行貞那邊看了一眼。
這兩天和阿姐接觸下來,她能感覺到,在她刻意與魏行貞保持著距離的同時,這個人也同樣不大喜歡搭理自己。
但平心而論,如果拋開這些不愉快,單單看著他和阿姐的相處……好像也還行的樣子。
至少沒有她印象中的,屬于包辦婚姻的那種僵硬和嚴酷。
而一旦得出了這樣的判斷,那其實不管魏行貞這個人究竟是正是邪,不論他這股莫名其妙的敵意來自何處,就都不重要了。
作為一個暫時的局外人,她只需要一直保持警惕,在這位魏大人露出了馬腳的時候,想辦法把看到聽到的一切都傳遞給馮嫣就可以了。
不過,現下最讓人頭痛的事卻是另一樁——她和魏行貞這個人實在不熟。如果要這樣低頭不見抬頭見地相處幾天,也太尷尬了。
“小七接下來的幾天打算怎么過呢?”馮嫣問道,“要是覺得待在天箕宮里有些無聊——”
“不用。”小七立刻答道。
“我后半句還沒說完呢。”馮嫣笑道。
馮小七認真地搖了搖頭——雖然阿姐什么都還沒有說,但從昨天晚飯的表現看,她一多半是要勸自己去司天臺轉轉。
小七抱起近旁的三千歲,“真的什么都不用,剛好這幾天我可以帶一帶三千歲,教它練練丟樹枝撿樹枝……什么的。”
“好吧。”馮嫣笑了笑,“我本來還想說,你閑下來的時候可以去司天臺看看。”
小七輕吐一口氣,深藏功與名。
果然沒猜錯。
說真的,與其去見殷時韞,還不如忍著尷尬和魏行貞待在同一個屋檐下——畢竟這個是不見面就不尷尬,那邊那個是見著面就走不動道啊……
太難了。
就在天箕宮里眾人閑談的時候,山野之中,一場針對殉靈人的殺戮已經在持續數日之后,接近尾聲。
殺戮的勝利方正在清理最后的戰場,預計要持續到天明。
這些人全都是杜嘲風一手帶出的隱哨,平安時他們是國都隱于暗處的哨衛,必要時他們是一把利刃,隨時準備著楔進敵
人的頸脖——
而當下,就是最必要的時刻。
岱宗山東西長約四百里,南北寬約一百里,山巒疊嶂之下,其主脈、支脈、余脈涉及周邊十余縣,山野盤臥千頃土地。
這幾年間,殉靈人悄然潛居其間,如星火散落。
白天,他們是短褐穿結、安貧樂道的山民;入夜,他們是數不清的散兵游勇,鉆進山林的深處尋找野靈。
在這些年不動聲色的追蹤之下,杜嘲風一共發現了一百三十四處屬于殉靈人的常駐據點,而其他簡易搭建的棲身之所更是不計其數。
殉靈人何其狡猾!
他們始終采取半休半耕的做法,當一半人露面的時候,另一半人則銷聲匿跡——不論杜嘲風如何追蹤,始終推測不出他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但是沒有關系,隨著腹地被召出的妖物日漸成型,越來越多的殉靈人就如同從土地中鉆出的嫩芽,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了對應的據點。
這讓杜嘲風不由得想起了嬰孩誕生前的情景——妖物固然正在日漸變得健壯,而孕育它的人卻日復一日地脆弱起來。
隱哨們一直潛伏在暗中,直到殉靈人的數量連續幾日保持平穩,沒有再增加的時候,杜嘲風意識到差不多到時候了。
就在他進宮面圣的前夜,由他一手帶出的二百隱哨已悄然滲入了岱宗山的邊緣之地,針對所有殉靈人的藏身之所,開始了一網打盡式的清剿。
殺戮從那個夜晚開始,到第二天黃昏結束。所有殉靈人被就地格殺,永絕后患。
暗哨們的手上沒有沾染一滴鮮血——流血是不必要的,因為血的腥味會殘留死者的悲鳴。
只有在無知無覺中死去的人,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這一切都是為了給馮嫣掃清障礙,以確保當她在山林中與妖物進行最后的搏斗時,不會有任何“人”出現在附近。
不過這并不是一件讓人輕松的事情,如非必要,杜嘲風并不想當著馮嫣或小七的面提及。
這一個持續數年的清剿計劃,至此終于完成了絕大部分的建構。
只等待馮嫣抬手,將最后、也是最棘手的一塊磚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