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嫣兩手撐著床沿,腳輕輕懸抬在空中晃圈,臉上帶著幾分淺笑。
“我不能看嗎?”馮嫣昂起頭問道。
魏行貞看出馮嫣大概又要開始跟自己抬杠,便回轉過身繼續提筆寫字。
“可以看,”他輕哼一聲,“阿嫣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過了一會兒,馮嫣突然拍了拍床。
“魏行貞,你過來。”
魏行貞怔了一下。
每次馮嫣喊他全名的時候,他都覺得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回過頭,馮嫣又分明正微笑著看著他。
“……干什么。”
“你過來。”馮嫣又拍了幾下床沿,“坐這兒來。”
魏行貞不明就里地起身,坐到了馮嫣的身旁。
兩個人干坐著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臉卻都紅了。
魏行貞望著別處,“阿嫣喊我過來,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馮嫣用輕微的,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開口,“我們挑個日子,再拜一次堂吧,還是只要有我們兩個人,就夠了。”
魏行貞立刻側目看她,而后目光又像一只蜻蜓點水的燕子,迅速地飛向了別處。
“好。”
他還是像從前一樣,對馮嫣提出的種種要求給出簡短而肯定的回復。
馮嫣站起身,說要去二樓換身衣服,魏行貞有些后知后覺地點頭。直到馮嫣的腳步聲一點點地往上,他才慢慢回過神。
魏行貞稍稍彎下腰,單手撐握著自己的有些發燙的下半張臉。
馮嫣要和他再拜一次堂,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是想說,覺得先前的那次以茶代酒不夠分量,所以要重新來一次吧。
但拜堂……
拜堂的意思是……
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
梅十二的馬車一早就已經停在了馮府的東門,晨間的雨淅淅瀝瀝,馮遠道撐著傘和他一起在馮府漫步,并向梅
十二頗為自得地介紹著自己庭院的布置。
馮府之內,移步換景。此刻的微涼的秋雨讓人想起春寒料峭的時候,因為院中栽種了許多四季長青的綠植,有時竟真讓人對當下的季節有些恍然。
在經過馮遠院門前的小徑時,梅十二向這座二層的小樓投去了一瞥。
秋雨中的小樓院門緊閉,連二樓的窗戶也不曾打開一扇。
“梅先生,這邊走。”
馮遠道在前面引路,帶著梅十二走向馮府的西園。
梅十二快步跟上了。
臨近午間,魏行貞和馮嫣打著傘出門,他們手中提著竹籃和一塊干凈的方帕,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積水。
秋日是吃橘子的時候,將橘子置于盛滿松針的罐中,可以保住果肉的水分,用綠豆也可——魏行貞是這么說的。
但馮嫣將信將疑。
兩人一番談論,最后決定去西園的松柏園中剪一些松針回來,親自試試看松針儲橘的效果。
雨中的松針掛著晶瑩的水珠,馮嫣一把一把地剪短,放進一旁魏行貞提著的竹籃里。
等到籃中的松針差不多堆成了一個小坡,馮嫣估摸著夠了,將剪刀也放進籃中。
原本這就該打道回府了,可園中細雨的景致實在清婉動人,馮、魏二人都不愿回去,便一同坐在一處未被雨打濕的亭子里賞景。
然而一不走動,馮嫣就發現自己又穿少了。
“要不我去幫你把昨天五郎送來的短襖拿來?”魏行貞輕聲問道。
“……哪用得著穿那個,”馮嫣連忙搖頭,“幫我取一件秋斗篷擋擋風就好了。”
魏行貞撐起傘步入雨中,馮嫣望著他的背影,又不自覺地開始微笑。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轉角,天地間一時又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馮嫣從石凳上起身,慢慢走到亭子的邊沿,伸手去接從檐角滴落的雨水,雨水落在手背,又順著指尖跌落在地上,摔成暗淡的水跡。
又過了許久,馮嫣聽見有腳步聲從身后曲折的走廊上傳來,來人不是魏行貞,她也懶得回頭去看。
“公子?”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傳來。
馮嫣這才循聲抬眸,見不遠處梅十二獨自擎著傘,站在長
廊盡頭。
“梅先生。”馮嫣站起身,向著不遠處的梅十二稍稍低頭,“幾日不見了。”
梅十二望著眼前的馮嫣,總覺得今天的她看起來似乎格外活潑新鮮,好像整個人都浸潤在某種發著光的歡樂之中,連此刻望著自己的這雙眼睛,都比前幾日看起來要多幾分笑意。
梅十二目光垂落。
好像總是在下雨的時候,遇到馮嫣。
“您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馮嫣和梅十二同時開口問道,繼而又同時笑了起來。
“我迷路了。”梅十二走近答道,“原本和馮伯父說好自己在園子里逛逛的,結果走著走著,就又走回來了。”
馮嫣莞爾,她站在亭角下望著眼前的雨幕,“西園這邊的路是比較復雜,剛搬到這里的時候我也走錯過幾回。”
梅十二停在了馮嫣的身旁。
“公子又在等人?”
“嗯。”馮嫣望了一眼梅十二拿傘的手,笑道,“今天梅先生應該是沒有帶湯媼了。”
“是啊,今日沒有。”
“上次的湯媼,梅先生后來也扔了嗎?”馮嫣輕聲問道。
梅十二怔了怔,似乎很驚訝馮嫣為什么這樣問。
“我也是昨天才聽說,原來梅先生不喜歡別人碰你的東西,若是碰了就要丟棄。”馮嫣笑著道,“那我應當再賠您一個湯媼。”
“……好啊。”梅十二也望著眼前的雨幕,低聲笑道,“反正我的湯媼不嫌多。”
“我能冒昧問下原因嗎?”馮嫣輕聲道。
梅十二收回目光,看向馮嫣,“公子是想問我,為什么不喜歡旁人碰我的東西?”
“嗯。”
梅十二笑了笑,“因為……我對其他人留下的痕跡特別敏感。”
“痕跡?”馮嫣一時驚奇,“即便只是像翻書這樣的觸碰,梅先生也能感覺到痕跡嗎?”
“是啊。”梅十二輕聲答道,“世上萬事萬物,都會留下它們的痕跡——可能是一種天賦,也可能是一種詛咒吧。”
“那您戴的手套,也是……”
“也算是吧。”梅十二望著馮嫣,“但我確實不太喜歡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