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盈站在門口,目送馮嫣和魏行貞的馬車消失在街角,才緩步返回。
匡廬這時才又一次出現在庭院中,“先生,夾谷衡和虹、砂今早都已經走了。”
“嗯,我知道。”
瑕盈慢慢地往里走,匡廬在他身后跟隨。
“還有一件事,讓我有一些不安。”匡廬低聲道。
瑕盈腳步停下,轉過身,“……怎么了?”
匡廬的眼睛空洞地望著瑕盈的方向,“夾谷衡對杜嘲風的名字,很感興趣。”
瑕盈笑了一聲,“他好像對這類姓名都挺感興趣的。”
“我擔心這段時間,他會去找些麻煩,”匡廬輕聲道,“是不是也讓阿予看看——”
“不,不用。”瑕盈搖了搖頭,“這樣對她的消耗太大了。”
“那夾谷衡那邊——”
“你不用為他擔心,”瑕盈輕聲道,“他和我們不一樣,如果殺掉幾個杜嘲風能讓他覺得平息一些,那即便會引來些不必要的注意和圍剿,也還是值得的。”
匡廬站在原地,想著瑕盈的話。
他直到現在還記得上次與杜嘲風短暫交手的感覺,凜冽的殺意藏在他勢如疾風的招式之間,匡廬自始至終沒有看清杜嘲風手中的兵器究竟是什么,只能感覺到它兇殘而鋒利地割破自己喉前寸許的風,好像稍有不慎,就要落進對方的囚籠。
從各種意義上說,這都是一個值得慎重對待的對手,不然上次瑕先生也不會突然中止捕捉馮婉的行動——阿予當時也說么,有埋伏,有勁敵,出手必死。
但換到夾谷衡這邊,瑕先生的反應就變成了“即便殺掉幾個杜嘲風也值得”。
這個長著犀角的男人到底……什么來歷呢。
“青修人呢?”瑕盈忽然問道。
“在屋子里呢。”匡廬回答,“您要現在見他?”
“嗯。”瑕盈點了點頭,“今晚我打算去一趟馮家,估計會待到很晚……讓他現在就帶著東西來書房找我吧,免得又耽誤了。”
“好,我去喊他。”
目送匡廬離開后,瑕盈一個人邁著穩健而輕快的步子往前走去,庭中的假山與盆栽被他迅速地甩在身后,不遠處的天空中有飛鳥在成群結隊地回旋飛行。
晨間的日光照耀下來,讓他不禁微笑,只覺得今日的辰光格外令人歡喜。
桃花衛官署的屋舍之中,杜嘲風正在給自己泡茶。
之前在城外發生的慘案他已經略有耳聞,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聲勢,當真叫人生出一種黑云壓城的緊迫感。
他想著一會兒要去平妖署的事,轉身時衣袖帶起桌上的茶盞,只聽得一聲脆響,那只泡茶用的白瓷杯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殘渣。
不遠處的筐簍里已經放著兩堆碎瓷片——這是他今早打碎的第三只杯子。
這一次,杜嘲風沒有再拿掃帚來收拾。
他望著地上的碎瓷,心中隱隱覺得不詳。
從今天睜開眼睛起他就有些心神不寧,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發生,而他對此全然未察。
這種憂從中來不可斷絕的感受,這些日子幾乎就沒有停過——他知道有些災禍就要發生了,但卻不知如何阻止,而當一切風浪突然歸于平靜,他也不清楚這些暫時的安寧背后究竟又藏著什么陰謀。
他想不通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一樁接著一樁,而他毫無辦法,這敏銳的直覺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帶來強而有力的預警,只能帶來反復而持續的煎熬。
“天師大人在嗎!”屋外傳來馮易殊的聲音。
杜嘲風側目,“院門沒鎖,進來吧。”
馮易殊推門而入,身后還跟著兩個平妖署的下屬。
這個總是神采奕奕的青年今日看起來也有些憔悴,他的眼周暗沉下來,眼窩也因為晝夜不停的追蹤調查而比平時顯得要深一些——這看起來至少有兩個晚上沒怎么合眼了。
“五郎怎么過來了,”杜嘲風輕聲道,“我正準備動身去平妖署那邊找你細談。”
“不必了,我就是想著這件事所以才先到這里來,天師這會兒和我一塊兒去一趟大理寺吧,”馮易殊將一封短信拍在了桌上,“這是今早陛下通過鳳閣傳來的諭令,此事由平妖署主理,天箕宮桃花衛大理寺協同追查——這次不是白蹭您的幫助了,有了旨意,您許多事做起來也更方便,天師對妖邪了解甚多,這次也要仰賴您出手相助了。”
杜嘲風自嘲地笑了一聲,他展開了馮易殊帶來的諭令,匆匆掃過之后重新將短信遞還。
“走吧。”杜嘲風說道。
只是接下來,能走到哪一步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
這一日,在抵達大理寺之后,各方這兩日的進展彼此交匯。
首先的進展來自現場,在對周邊近五十里的土地進行了兩次極為細致的檢索之后,平妖署那邊收集到了許多新鮮的線索。
他們先是在死者遇害處的附近斜坡上,發現了兩串可疑的腳印。在那天拂曉的時候洛陽一帶下過一場小雨,然而這些腳印卻非常清晰——可見是雨后才留下的。
這些腳印不大,大部分印子都很淺,看上去像是兩個女人留下的。
在腳印之中,有少數幾只踩得特別深,當事人似乎曾非常用力地跺腳——而從鞋印的方向看,當時這只腳的主人,正面朝著殺戮的現場。
第二,腳印的附近灑落著一些紅色的長發。這種發色在周人之中幾乎是沒有的,不過早年間長安有從西域來的舞姬,赤發的美人倒是也曾見過。為了保險起見,平妖署將一部分現場拾得的發絲送去了天箕宮,最后雙方得出了同一個結論——
頭發的主人是“人”,而非妖邪。
這兩條證據迅速為大家還原出了當時的現場——在兇手殺人的時候,曾有兩個女子站在不遠處的高坡上來回踱步。
她們是過客?是幸免于難的逃生者?
不,都不可能。
以雙方的距離和谷地、斜坡的地勢,兩個在坡地上徘徊等待的女人都不可能躲開殺人者的視線。
想一想,遠處尸橫遍野,且殺戮一直在持續,會有普通人望見這一幕,不僅不跑,還在視野開闊的地方來回踱步嗎?
當然不可能……
這兩個人,即便不是兇手的同伴,也一定是與兇手關系密切之人。
“那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紀然站起身,他兩只手撐在桌面上,“我們會去洛陽的各處城門、客棧、屋舍中查探,看看近日有哪些兩三人結伴同行的旅人進了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