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易殊簡明扼要地提及了阿予的預言。
在聽見“不能說,抱歉”之后,魏行貞幾乎立刻意識到這指的就是瑕盈。
強烈的擔憂驟然從他心中升起,幾乎在同一時刻,一直掛在他腰間的參商劍突然微微震動起來。
有什么東西極迅速地從馮易殊身后的方向接近,或許是一陣風,或許是一道影,當馮易殊覺察到這陣危險的時候,魏行貞已經拔劍越過他,并擋下了最初的這一擊。
月光映在參商劍堅硬的劍身上,在魏行貞的眉間折出一道清冷的銀色寒光。
交手時的氣流將近旁馮易殊整個人掀翻在地,他重重地跌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只覺得眼前一片渾濁青光,什么也看不清了。胸中就在這時涌上一陣甜膩咸腥的復雜感覺,馮易殊幾聲咳喘,一口血吐在了雪地上。
好強的……妖力。
他掙扎著回頭看究竟發生了什么——
一只怪物握著粗鈍的鋼刀,與魏行貞刀劍相抵。
馮易殊心下驚駭。
魏行貞竟直接從正面擋住了這家伙的進攻……
姐夫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竟然……這么強嗎?
望著那只漆黑的犀角,馮易殊低聲喊了一句,“……夾谷衡?”
夾谷衡以一聲獰笑作答。
回想起曾在城外看見的尸山血海,馮易殊的拳頭攥緊了。
當他以靈識凝視眼前的怪物,曾經困擾他很久的問題立刻迎刃而解——難怪在慘案的現場除了那一頂斗笠,再沒有任何地方留下過妖物的痕跡,眼前的夾谷衡渾身上下都干干凈凈,唯一散發著妖氣的地方,只有額上那一只犀角。
“你馬上回去,”魏行貞倏地收劍回撤,退到馮易殊的身旁,“等我處理完這里的事情,我會去找你姐姐。”
馮易殊已經取出了召集同伴用的信號煙火。
“不用再喊人來。”魏行貞輕聲道,“來的人多了,也是送死。”
“但是——”
“都先別著急走,”夾谷衡的鼻子在風中動了動,“你們倆是什么人?身上都有一點……那個人的氣味,你們都認識那個人?”
那個人?
馮易殊和魏行貞一時都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所指。
“我最后一次去找杜嘲風,杜天師,”夾谷衡輕聲道,他目光微微低落,用幾乎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喃喃道,“結果他也像其他人一樣戲弄我……枉我還以為自己遇上了一個可以說說話的朋友。”
魏行貞陡然想起將馮老夫人扣在魏府的那天夜里,他和阿嫣一起在深夜去到天箕宮看望杜嘲風那時他曾在屋子里聞到一絲令人不安的氣味與瑕盈茶室中的氣味一脈相承。
如今看來,都是同一個怪物。
“我本來打算動手了斷了杜嘲風和他旁邊那個傻小子的性命不過那個人來了。和瑕先生一樣帶著某種讓人害怕又讓人平靜的意味。”夾谷衡微笑著道,“你們……認識?”
馮易殊雖然壓根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心里隱約猜測夾谷衡說的人可能是姐姐馮嫣——除了阿姐,洛陽城里應該沒有其他能讓這樣的大妖為之忌憚的人了。
但是“和瑕先生一樣”又是什么意思……
夾谷衡朝著兩人長刀直指“說話。”
“走。”
魏行貞簡短地丟下了這個字而后再次提劍向夾谷衡的方向奔去。
馮易殊捂著胸口,有些蹌踉地站起來,但他沒有踏上回程,而是朝著山林間孫幼微的行宮方向大步行進——他不確定魏行貞這邊能支撐多久但誠如剛才所言喊一些無關緊要的幫手來一點用也沒有……
除非是,阿姐在這里。
不管是怎樣的妖物,只要阿姐在的話……
奔行中的馮易殊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獸類的嘶吼,這聲音蒼涼深遠,讓人四肢百骸都為之劇烈顫栗。
而與此同時一陣耀眼的紅色光暈在身后亮起,仿佛天地間燃起大火將一整片雪原與山林都映照得熠熠生輝。
一股凜冽而驚人的妖氣隨之涌來,馮易殊只覺得它充沛得如同決堤的江水帶著洶涌而堅決的殺意。
馮易殊忍不住回頭,擔心魏行貞可能壓根撐不到自己回來。
然而當身后的景象映入眼簾馮易殊一時失神有些不可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雪地上的魏行貞身后出現了幾條如同火焰的巨大狐尾,他持劍的右手長而怪異,完全不似人形。
……姐……姐夫?
在艱難的纏斗之中,馮易殊看見,魏行貞兩只鮮紅的眼睛如同懸在半空的鬼火。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只道行不淺的狐妖。
你媽的……
魏行貞真是只狐貍!
馮易殊咬緊了牙關,再次在雪地上狂奔起來。
被騙了被騙了被騙了——
馮易殊一時間腦子像漿糊一樣混沌。
想起阿姐許多次與魏行貞同進同出的畫面,馮易殊心中泛起一陣難言的懊惱——阿姐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為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他大口地呼吸著,但腳下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
等見到阿姐的時候,一定要向她問個明白!
但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魏行貞你可別死啊。
在戰斗的間歇,魏行貞喘息著望著眼前的對手,他的臉頰和脖子上多了幾道擦傷的血痕。
說來奇怪,他用作防御的妖氣在夾谷衡的刀鋒和爪牙面前脆弱得如同白紙,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被撕破了,倘若不是他躲閃及時,只怕方才已經被打中了幾次要害。
不遠處的夾谷衡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目光中流露出快意。
“你不可能是中土的妖物……啊,難道你也和我一樣,是被人從域外帶來的嗎?”他把自己的兩只手的骨骼擰得咯咯作響,“說吧,那個人……那個人到底是誰?她為什么……會和瑕先生那么像?”
魏行貞沒有理會這個人得胡言亂語,他沉默而警惕地望著夾谷衡額頭的角——來自這犄角中的妖氣讓他非常不舒服,某種丟盔棄甲迅速脫身的沖動,時不時閃過他的腦海。
手中的參商隱隱發熱,魏行貞握緊了劍柄。
這把劍……今晚也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