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聽完唐三學的解釋,杜嘲風冷笑了一聲,“他還不如和岑家一塊兒走呢,去長安,去金陵都好,何必賴在洛陽。”
唐三學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天師這話說的……”
“我話怎么了?”
“若真是去長安、去金陵都好,岑家人現下又怎會在城門外苦苦哀求,他們算是領悟得早的啦。”
“……領悟什么?”
唐三學看著杜嘲風,一時分不清杜嘲風是在逗他還是真不知道,但總歸這個話題再往下似乎也不太好當作閑談,他正琢磨著再說點賀昀州的慘狀,就見杜嘲風靠近一步,“唐公公在御前做事,消息想必更靈通些?”
“哪里,哪里。”唐三學擺了擺手。
“按說人口在五十萬往上的州府,現下應該都已經籌備起靈器和抵御靈河的事宜了吧,我說去長安去金陵都可,哪里不對?”
“哎呀……天師大人!”唐三學笑吟吟的,“您……您就別逗我了,咱家外頭也還有事,這會兒幫您把茶端來了,也得趕緊去忙了。”
杜嘲風站在原地,目送唐三學快步跑出偏殿。
他獨自想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一種可能,整顆心倏然沉落。
“好了,好了,再哭,明天眼睛都要腫了。”孫幼微溫聲道。
岑靈雎抬起頭,即便她竭力想要止住哭聲,身體的抽泣還是無法遏止。
她今日領受皇命,出城去問父親與兄長當初逃出城的原因。
一路上,岑靈雎想著,若是直接詢問肯定是問不出什么的,于是她隨便裹了個小包袱,在桃花衛的護送下佯作開心地跑去了父兄身旁,說她已向陛下求了皇恩,可以與大家一同南下或是西行。
未曾想,此話一出,父與兄立刻翻臉,而后便是許多她不甚理解的話,什么外面已沒了生路,什么只有洛陽一片凈土,什么皇上這是要我們死……
再往后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辱罵,只有母親跑上來,一面哭,一面為她捂住了耳朵。
“臣……臣就是……不明白……”岑靈雎聲若蚊蠅,“既然當初他們覺得,只有逃出洛陽才能保命,為什么……從來就沒有人和我說起過,為什么沒人……想著要帶我走?”
孫幼微招了招手,岑靈雎走到老人身旁,跪坐著靠在了女帝的膝上。
“你母親還是愛你的,不過她人微言輕,左右不了什么……”女帝抬起頭,“浮光。”
“臣在。”
“你派人去城外,把張氏接進來,先……送去長公主府。”
“是。”
岑靈雎仍舊怔怔地靠在孫幼微的膝上,連謝恩也忘了,孫幼微嘆了一聲,“都有這么一遭的。”
女孩子這才仰起頭,因為女帝的話分明像是在說,這樣的事她也經歷過。
岑靈雎幾乎都要開口問了,突然想起來賀夔,想起他當年因為背后議論天家事導致全家被戮,女孩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把到嘴邊的話全咽了下去。
岑靈雎閉上眼睛,把頭埋在老人的腿上,“……謝謝您。”
“你父兄是什么人,你也看清了,”孫幼微低聲道,“哭也只能哭今日這一次,若是到了明日,你還要這樣哭哭啼啼地為他們掉眼淚,那朕也不會給你什么好臉色,聽到嗎。”
岑靈雎點頭。
孫幼微笑了一聲,“起來吧,收拾收拾,回去接你母親。”
岑靈雎捂著眼睛站起身。
“朕沒想到你今天是為岑家來的,”孫幼微低聲道,“還以為你是來給殷時韞求情。”
岑靈雎身體稍稍顫了一下。
“原本……是想來。”她喃喃道,“祖母說……殷大人這次做得實在太過,我來求情就是在讓您為難……所以我……我……”
“與其為你父親還有那幾個不成器的兄弟在雪地里跪那么久,還不如來給殷時韞求情呢。”
岑靈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您的意思是……”
“今晚,你去太師父傳朕的旨意,說朕可以給殷時韞一個保命的機會,看他自己選不選。”
岑靈雎臉色微滯,目光又微微亮起。
孫幼微道,“郡君的丈夫身份尊貴,朕當初的賜婚他不要,現在憑他的身份遠遠夠不著。若他愿意入長公主府在你身邊當一個媵侍,朕就到此為止。”
岑靈雎的臉再一次變得蒼白。
媵侍?那是連妾都不如的仆從……
“恐怕……恐怕他寧死也……”
“靈雎,”孫幼微看向她,“有些事情,不親自上手,是永遠學不會的。”
岑靈雎有些疑惑地望著眼前的長輩。
“朕的旨意,是給你一個籌碼。”孫幼微望著殿門外的雪景,“至于怎么用,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孫幼微望過來,“你今天懂得假意騙你父兄向你說實話,說明你腦子還不算太鈍……好好想想。”
岑靈雎離開后,孫幼微獨自在太初宮靜坐,直到浮光回來。
“陛下,天師還在偏殿等候,”浮光小聲道,“您是要現在見,還是再等等?”
“……再等等。”孫幼微的手扶著額頭,“朕要……先靜一靜。”
浮光悄然上前,為女帝捏肩。
“郡君讓您煩心了。”
“……這倒沒什么。”孫幼微低聲道,“朕就是……想起了年輕的事。”
過了一會兒,孫幼微又恢復了心神,浮光親自去偏殿通傳,杜嘲風很快來到殿前。
行禮之后,孫幼微望著眼前人,“……杜天師今日看朕的眼神似乎有些過于兇戾了?”
杜嘲風收回目光,“臣不敢。”
“是怎么了?”孫幼微瞇起眼睛,“此前明明說,三辰山下靈器的鑄造很是順利——”
“確實非常順利,估計年前就能完工。”
“是嗎。”孫幼微看著杜嘲風,“那怎么杜天師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臣有個問題,想請問陛下。”
“你說。”
“前些天,您在岱宗山上向各州府追加的第二封告天下書,你說明面上是在告知眾人魏行貞與殷時韞會在三日后于至玄門外對峙辯駁,而暗地里,您則向各州府發出的密信,將臣上次與您談及的危險告知了所有官員,讓他們盡快開始準備——是這樣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