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嘲風望著他,突然岔開了話題,“……那個包袱,你確信你下午來的時候,就在那兒了么?”
六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極快地把包袱里裝著的東西在心里過了一遍他應該沒有在里面留下任何能讓人認出自己的東西。
“當然了。”六郎答道。
“會不會是六郎你看錯了?其實它……是晚上由什么人帶來的?”
“這里沒有別人。”六郎斬釘截鐵道,“我沒有放任何人進來。”
“這樣啊。”杜嘲風表情平靜地撓了撓頭,“你也別生氣,我只是覺得紀然那件事有點蹊蹺……他不是那種會突然拋下一切的人,這里還有很多事,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見杜嘲風口氣平緩下來,六郎也略略松口,他低聲道,“紀大人不是那種會突然拋下一切的人,我還想說小婉也不是呢,天師似乎對那位紀大人似乎格外關注,但事情究竟是怎樣,還是要在找到人以后,才能有定論……告辭。”
六郎走后,杜嘲風拆開了包袱。
里面的東西非常簡單,兩件厚衣服,一包用油紙包著的糕點,不論是衣服還是點心,樣式都普普通通,隨處可見。
如果不是旁人帶來的,那就只能是六郎自己帶來的了。
……但探望賀夔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為什么他第一反應是隱瞞?
“六郎常常來看你么?”杜嘲風回頭問道。
賀夔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看起來也沒有什么精力再閑聊了。
杜嘲風剛想追問,廚房那邊再一次傳來碗碟碎裂的聲音這一次與之前不同,那聲音不再是單個碗摔在地上,而是一摞瓷碗一同砸碎。
杜嘲風有些在意起來,他披上外袍,向廚房走去。
灶間一股藥味,爐火也已經熄滅,整個廚房一片漆黑,杜嘲風幾乎剛一進門,就看見有人縮躲在角落的碗櫥那邊。
整個廚房屋里和屋外一樣寒冷,在這沒有點燈的廚房,杜嘲風甚至能聽見對方牙關打顫的聲音。
“什么人?”杜嘲風問道。
碗櫥后的人影沒有應聲,只是把臉埋進了膝蓋,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的腿。
杜嘲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睛也很快適應了黑暗,而后他走到碗櫥邊,見碗櫥的另一側靠近灶臺,估計是先前煮藥的時候,灶臺連帶著也烤暖了櫥壁上的磚。
杜嘲風一看就明白了往日他在天箕宮的時候也常常遇上這樣的情況,入冬以后為了取暖,夜貓會鉆進灶臺、壁櫥,偶爾也會砸碎一些東西。
他俯下身,“出來。”
碗櫥里的人沒有反應,杜嘲風嘩啦一下把地上的碎瓷片全都歸去了角落,然后伸手進去拖人。對方顯然也沒什么力氣,三下五除二地就被拽了出來。
然而當杜嘲風看清眼前人是誰的時候,他忽然愣住了。
“……呂大夫?”
呂清竹并沒有認出天師,她的兩只眼睛像是已經熄滅的燈火,只是茫然地睜著。
杜嘲風立即將自己的外袍解下來給眼前的小姑娘披上,然而無論他說什么,呂清竹都對此充耳不聞這情景,顯然是被人下了咒術。
杜嘲風驟然想起先前馮易聞口中對此的解釋
“好像是附近的山民吧,特意來幫賀先生熬藥的,我不認識。”
杜嘲風皺起眉頭。
馮易聞這個人,到底……什么來歷?
“話說妙微,為什么叫妙微呢?有什么說法嗎?”
滄浪園中,馮嫣像往常一樣枕靠在魏行貞的膝上,屋內點了許多燈,她手邊放著看了一半丟在那里的案卷,馮嫣閉著眼睛,正在休息。
“其實不該是妙微,是微妙。”魏行貞回答。
“微妙?”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魏行貞低聲道,“他第一次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把微妙兩個字看成了妙微,等意識到自己念反了,妙微先生的名號都已經傳出去了,不好再改。”
馮嫣笑起來,“……竟是這樣?”
魏行貞望著她,“是啊,后世考究這個名號出處的人多了,沒一個猜得對……這么好笑嗎?”
馮嫣連連點頭,她伸手去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她小時候也是眾多喜愛考究這名號出處的人之一,但凡在妙微以前的古文中看見“妙微”二字便情不自禁地留心,好幾次一目十行的時候也曾錯把“微妙”看成“妙微”,然而等發現是自己看錯了,又不免失望。
未曾想陰差陽錯間,這竟就是琴師名號的真正出處。
夜更深了,兩人牽著手回到臥房,此刻滄浪園非常安靜,除了在屋外監守的士兵再沒有旁人。祝湘今晨已與她的奶奶一并離去老人執意要去六符山的長陵看一看,畢竟,如果所有馮家的女兒們都埋葬在那里,那么,那里或許也會有一些與馮稚巖有關的蛛絲馬跡。
“阿嫣打算在這里等到什么時候?”
“不會太久了,”馮嫣輕聲道,“陛下的耐心能撐到今晚,已經很不容易了最遲明早她就會派浮光來召我進宮。”
魏行貞捏著馮嫣的指節,低聲道,“然后呢?”
馮嫣翻過身,俯身望著魏行貞的臉,“然后就按我們定下的計劃行事,讓陛下在天下人面前為你正名這樣她就再不能用你的身份來要挾我什么了。”
“即便沒有這一件,”魏行貞看著馮嫣的眼睛,“只要你還在這里,天家要抓你們的把柄,還是易如反掌。”
馮嫣笑了笑,又重新躺平,“你知道嗎,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所有人都說祖母馮黛是個極為機敏的人,為什么到最后她的下場反而是所有人里最狼狽的一個……我在想,她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錯了。”
魏行貞側目去望馮嫣,“有答案了嗎?”
“算不上答案吧。”馮嫣低聲道,“她以為自己放下馮家女兒的擔子,就是對過去的復仇,結果這個擔子上連結的不止是她自己,還有她的孩子,她的姐妹,她生活里的一切……她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徹底放下的。
“這種擔子,本來就不該交給一個人背。不管是抵御靈河還是妖邪,究竟是誰想活下去,那就該由誰來承擔相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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