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隨風搖曳,讓馮嫣生出一點錯覺,仿佛花海也是一片海,那些被風觸碰抖動、明晦交替的花瓣,正是這片紅海的粼粼波光。
它們像血流,像大火,又像等待愈合的傷口。
馮嫣一路都出神地望著它們,感覺眼前紅色花海也像一個謎題或是寓言,無情而妖嬈地盛開著。
風突然間變得猛烈起來,周圍的一切突然陷入更深的黑暗,所有的聲音也突然銷聲匿跡。馮嫣緊緊抱住了狐頸,眼睛也緊緊閉著,很快,暗淡的日光撒在了她的身上。
眼前的天色變得平靜而溫和,馮嫣睜開眼睛,立即認出這是黃昏之域。
然而地面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
也許是因為上一次到這里時,她獨自一人站在地面臨山而建的宮殿中,不曾像現在這樣從極高處俯瞰。
地面上的河川多是南北走向,溝壑像是一條條自然卷曲的長線,它們像是被胡亂摔在地上的繩索,深綠色的江河伴生群山,曲折蜿蜒。
大地是如此廣博,以至于放眼望去,馮嫣根本找不見上次那座巨大的宮殿在何處。
兩人沉默飛行,天空是流火一樣的橘紅,這里也和人定之域一樣,是安全的。
“行貞,我們不要停,就一路飛過去吧。”
“嗯。”
黃昏之域以后,是日入之域。
這又是一片讓馮嫣感到莫名戰栗的地方。
在薄暮的晚霞之中,地面上長滿了墨綠色的青草,然而每一根草葉都比馮嫣從前見過的任何一棵參天大樹都要高。
她忍不住俯身去瞧,難以想象這些柔軟的草莖是如何支撐如此巨大的身體。
它們在風中搖曳的姿態,如同海底的水藻,有數不清的青鳥在斜生的新葉上筑巢,鳥群穿梭其間,像海底自在游弋的魚群。
馮嫣在一支草莖上站了一會兒,又與魏行貞一道前往下一處時域。
晡時之域。
地面是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暗紅色泥沼,下午的日頭將泥沼的表皮曬成烏黑的硬殼,
從踏入這片時域開始,馮嫣就被一陣惡臭嗆得咳嗽,那似乎時從更深也更柔軟的地下傳來的。
在這片熏得人幾乎難以睜開眼睛的地方,卻有著前幾處時域難以比擬的活力——從腳下傳來的的蟲鳴,就沒有停過。
地面有巨大的孢子,每當一陣暖風刮過,這些鼓囊囊的孢子嘩啦一下炸開,數以萬計的白色絨球從它們內部被吹起,有些落進了泥沼,有些落直接落在低矮的灌木叢中。
但不論落去了何處,白色絨球都極迅速地伸出了絲絨一樣的觸角,緊緊扎根,而后令人不安地慢慢消失在人的視野里,仿佛像水融進了土地和莖葉中。
魏行貞在周身撐開巨大的屏障,數不清的白色絨球被擋在屏障之外,他側目問馮嫣想不想再下去看看,馮嫣立刻拒絕了。
兩人來到日昳之域。
一切暫時地恢復了正常。
日昳是午時之后的那個時辰,西南的日光明亮地照在這片偶有起伏的平原上,日影微斜,被這樣暖融融的日光籠罩,馮嫣感覺自己好像也忽然有了困意。
這里的日光就像人在回憶往昔時會想起的那種日光,它帶著安謐的淺金色,日光是劇烈的,但同時又給人柔和的感受——站在日昳之域,人幾乎沒法完全睜開眼睛,或許正是這種瞇著眼低頭著頭的感覺,讓人容易回想起那些清閑自在的午后時光,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子里,看日影極慢地移動。
夾谷衡便是來自這里。
地表的巖石微微泛白,從幾處斷崖的豁口來看,這里的山巖呈現出一種可愛的粉紅色。
這里的每一處山從高處看形狀都很一致,都是一個橢圓的凸起,山頂的正中央凹下去一個小小的圓,中間有一處肉芽似的尖峰。
“那是……”
馮嫣指著地面幾處顯眼的乳白色山峰,有些好奇地開口。
魏行貞此前幾乎不怎么踏足日昳之域,故而也答不上來,他與馮嫣一同降落,直到相距近百米的時候,兩人才認出那并非山峰,而是幾頭跪倒在地面睡覺的白色犀牛。
魏行貞后頸的毛瞬間炸起。
好在幾只犀牛就像它們周圍的群山一樣沉默,它們閉著眼睛,除了短短的尾巴偶爾會突然擺動,將那一塊地表砸個山崩地裂之外,每一只白犀都睡得很安靜。
在遠處觀望了一會兒,魏行貞又覺得奇怪——這些白犀的身上,并沒有散發出夾谷衡曾帶給他的那股致命壓迫。
靠近再看,他與馮嫣心中都有了答案。
這里睡著的三只犀牛,鼻頭往上的地方,似乎都沒有長角——原應有角的地方微微凸起,像一個鼓起的軟包,和身體一樣都是乳白色的。
忽地,一只白犀睜開了眼睛。
它深褐色的眸子映出遠處的一切——也包括停在另一處山頂的馮嫣和魏行貞。
它巨大的眼眶看起來就像布滿年輪的樹樁,馮嫣聽見山獸一聲長嘶,原本彎曲在身側的膝蓋慢慢直起——白犀站了起來。
數不清的灰塵從它身上抖落,飛舞在日光中如同金屑——天知道這幾只犀牛在這里睡了多久……
一只犀牛醒了,另外兩只也很快跟著站了起來,它們似乎并不喜歡馮嫣和魏行貞的到訪,在搖頭晃腦地把身上的泥塵抖落以后,三只白犀甩著尾巴,慢悠悠地離去了。
它們的行動看起來是那樣緩慢,但每踏一步,都讓地面為之顫抖。
這動靜驚起了無數山林中的活物,整片大地好像突然活了起來,馮嫣與魏行貞遠遠地跟在后面,看著三只犀牛悠閑地在山間覓食,飲水,而后又找一片新的平地躺下小憩,瞇著眼睛。
這里的一切也再度恢復成最初令人犯困的光景。
馮嫣與魏行貞再次啟程去往下一處時域。
路上,馮嫣忽然開口,“夾谷衡以前,也是這里的一只犀牛嗎?”
“誰知道呢。”魏行貞輕聲道,“他的角不像。”
馮嫣回頭看,天空中時卷時舒的云已經將那一片山岳遮掩得幾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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