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孓一時有些愣怔,并沒有說話。
或許是因為莫孓的沉默,司機師傅用很重的鄉音似是解釋的說道:“后生仔,你阿叔可莫宰客,這個高家墳村離得可遠咧,我拉了你這一趟再回來天奏黑了,莫有活兒咧。這一個下午只拉你這一趟,三十五,不貴咧。再說,阿叔還幫你提了東西,對不咧?”
莫孓知道這個價格一定比正常價格要高出很多,所以他才把自己拉出小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跟自己說價格。
不過這樣一來他的心反倒是安了下來,既然能跟他在價格上這樣斤斤計較,基本上不會出現小說電視里那種荒村打劫殺人越貨之類的事情。
“可是我叔叔告訴我到他們家最多就二十塊錢,你這一下多要出十五塊也太黑了點吧?”
莫孓的話里不經意透露出兩個意思,第一,我家叔叔是高家墳本地人;第二,你別想黑我,我知道大概價格是多少。
那司機師傅聞言果然停下了車子,用很是古怪的眼神看著莫孓,然后咬咬牙說道:“那你下車找別人吧,這段路算我倒霉白拉你。”
莫孓依舊面無表情,不過心中卻更加安心了一些。
他假裝無奈的嘆了口氣,妥協道:“阿叔,你把我丟到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叫我去哪里再找車啊,走吧走吧,三十五就三十五。”
電動三輪車再次啟動,顛簸在凹凸不平的鄉村土路上,等到了高家墳村下車的時候,莫孓感覺自己渾身都快被晃悠散架了,讓他這個從來沒去過農村的人,體會了一把什么叫“開車的一身土,坐車的顛屁股”。
路程的確不算近,莫孓估摸著差不多總有二十里路的樣子,半丘陵的地區雖然沒有山路那么崎嶇也算不得多好走,起碼對于他來說,這一趟三十五并不算太貴。
莫孓果然看見路邊一塊半米多高的石碑上寫著四個血紅大字:高家墳村。
石碑旁邊站著一個駝背的枯瘦老人,看樣子是在等他。
莫孓看這石碑距離村子起碼還有三百多米的路,于是跟司機師傅商量著讓他拉上那個駝背老人直接開進村子里去,不然他們一個年老一個體衰,那整整兩大包東西差不多有一百多斤,他們倆誰都拿不動。
哪知司機一聽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莫孓想著他可能又要趁機敲詐,索性直接說道:“這也就是三百米左右的路程,我再給你加十塊錢。”
司機在離老頭和石碑差不多還有十米左右的距離就把車停下,死活不肯再前行一步,任憑莫孓把錢從十塊直接加到三十依舊是不停搖頭。
面對之前還為了車資斤斤計較的司機突然變得視金錢如糞土,莫孓也是一籌莫展。
催著莫孓把車費給了,司機利落的調頭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一樣逃也似的開走了,風馳電掣,煙塵滾滾。
只留下嗆得不斷咳嗽的莫孓和兩大包東西在秋風中瑟瑟。
莫孓看看自己細瘦如麻桿的小胳膊,正在思考著他拎這兩包東西會不會把手腕弄脫臼時,一個蒼老而有些嘶啞的聲音就在他耳邊說道:“少爺,走吧。”
莫孓嚇一跳,這個駝背老頭什么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到了自己身邊的?還有,少……少爺是什么鬼?他原本篤定這個老人可能就是父親說的那個來接自己的人,可是一聽來人對自己的稱呼,他又不確定了。
“大叔,我叫莫孓,我想您可能是認錯人了,雖然我也是來這個村子的,不過我真的不是你家的什么少爺。”
秋風瑟瑟,殘陽如血,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莫孓看見老頭的眼瞳閃過一抹妖異的紅芒,等到他定睛仔細去看,卻又只見到一雙再普通不過的老年人的昏花老眼,眼皮耷拉著,夕陽斜照下襯得那鼓囊囊的眼袋像是剛出鍋含著一泡水的蚶子。
駝背老頭慢慢說道:“只要你是姓莫的,那就錯不了。”
也不等莫孓回答,老頭居然一手一個像是拎兩包棉花一樣提起了那兩包東西:“走吧。”
老頭說完話之后定定回頭凝視遠處落荒而逃一般的電動三輪,然后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慢慢悠悠徑直往村子里走去。
莫孓發現他動作雖慢,步伐卻很大,自己空著兩只手竟然還沒有一個老頭子走得快。
他緊走幾步去追前面的駝背老頭,起碼兩個大包一人拿一個吧。老頭的樣子看起來起碼有七十歲的年紀了,人家雖然叫他一聲少爺,可他也不能真就把人家當奴才使喚啊?
只是老頭看起來老態龍鐘,拎著包裹的手卻像是鐵鉗子,莫孓搶了幾次都沒能從老頭手上拿回自己的包裹,他不由暗自心驚,看不出來這老頭好大的力氣啊!
莫孓從來沒有去過農村,對于農村的了解僅限于那些電視里面的鄉村劇,而且他看的大部分都是東北鄉村劇,因此當他走進高家墳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面對未知有些恐懼,一股怪異而略微驚悚的感覺始終縈繞心頭。
高家墳村整個村子的布局接近于圓形,或許是為了取水方便吧,村子的中心位置居然是一口古井。
村子里到處都是被廢棄的石頭,毫無章法胡亂堆疊著。那些石頭擱置著恐怕是有些年月了,很多石頭上面都掛著泥土青苔已經與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像是它們本來就一直在這里。
已經傍晚時分,可是整個村子居然沒有一家煙囪里是冒煙的。
夕陽散發出橘紅色柔和光芒,此時已被遠處的青山掩去多半,倒是將附近那層薄云渲染成一片緋色,垂死掙扎出一天里最后的絢爛。
近處,暮色卻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吞噬整個人間,和都市的夜晚霓虹處處燈火輝煌不同,村子里面一片漆黑,更襯得天幕低垂,星耀四野,莫孓平生第一次身臨其境,不由得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只是他越看這個村子的房子越覺得奇怪,幾乎每一棟房子都只有一間,砌著與房屋等高的院墻,朝向并不固定,東一個西一個,像是一口口狹長的棺材,又像是被巨人的孩子隨意丟棄的積木,凌亂無序。
南方的農村是這個樣子的嗎?
房子的內部舉架很低,大概只有不到兩米的樣子,大小和他在南驪城那個家的臥室差不多大,四四方方,也就是二十來平米左右。
高高筑起的三面圍墻和狹長的院落組合在一起,令人無端有一種壓抑感。
一股涼風襲來,莫孓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整個高家墳村死氣沉沉,與屋同高的墻讓莫孓只能看見自己所住的那間斗室里面白熾燈發出昏黃的光芒。
“泰叔,您知道我爸爸媽媽什么時候能趕到嗎?”
莫孓一邊吃著自稱是泰叔的駝背老頭煮的飯菜一邊問道。
泰叔想了想,回答道:“大概還要四、五天,也許六、七天,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