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偉這么想著,真要走時,卻又聽到了藍天保的聲音:“小二哥,這些包子付了錢了。”
張明偉聞聲轉頭看去,卻見藍天保向有點呆滯的伙計要回了那一大包包子,然后緊緊地摟在懷里,就好像這是了不得的寶貝,生怕別人搶去一般。
看到鼻青臉腫的他,在這種情況下還不肯放棄那些包子,顯然是真得非常需要這些包子。
張明偉見此,并沒有說話,而是先和朱媺娖去了醉仙樓。
他雖然剛才心疼錢,但此時,卻還是隨口要了個不便宜的包間。手頭的銀子,該用用,該花花,還是沒有猶豫的。
護衛的錦衣衛校尉和隨行的王二彪等人,那是打死他們都不敢和張明偉以及坤興公主一桌吃飯。因此,最終是張明偉和朱媺娖兩人一桌,其他人在門口側一桌用早點。
實際上,剛才耽擱了不少功夫,這都快中午了。或許是肚子餓,又或者是真得好吃。總之,張明偉感覺這家店的早點味道確實不錯。
坤興公主雖然用餐依舊是那么優雅,可是張明偉能發現,她的速度還是比平時要快點,也沒皺眉之類。從這些可以推斷出來,她應該也是滿意的。
他們正用得差不多時,李若璉帶著人回來了,向張明偉稟告道:“情況屬實,這是他們的父母。”
兩個老人,皆是他們的兒子攙扶著,能看出來,身體并不怎么好,應該是有一餐沒一頓地餓的。
李若璉剛說完,藍天保的母親便連忙跪地求情道:“天兒是為了我們才做那些事情的,還請大人開恩,放過我兒吧!”
他爹也跟著跪地解釋道:“草民一家來京師,原本想著兩個孩子能找份工過活。可沒想到,到處都是來京師求活的人。壓根就沒有雇主愿意雇我們兩個孩子,就因為有我們這兩個累贅,所以才出此下策。大人,您要抓就抓我們吧!”
跟在他們身后的藍天保和藍地保一見,也都跟著跪在了他們爹娘后面。
雖然他們只是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但張明偉聽了,卻能想象得出,他們應該是帶著希望來京師,最終卻經歷了絕望。
其實也是,松山之敗剛傳來,這個時候是人心最惶惶的時候。到處都是難民,競爭也就激烈。
此時,被兩個老者跪在面前,張明偉終歸是有點不習慣的。剛才他又在仔細觀察,心中還算滿意,便伸手示意道:“都起來說話吧!”
誰知藍天保并沒有起來,而是解開他的衣裳,露出里側,展現給張明偉看,與此同時解釋道:“草民實在迫于無奈才騙搶包子,心中甚是不安。因此,草民都有記下來,希望將來有一日,草民能百倍償還包子錢!”
張明偉聽了有點意外,看著似乎是寫了不少字在上面,便轉頭向李若璉示意了下。
李若璉見了,立刻走過去,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然后站起來向張明偉稟告道:“確實有記載,已有兩次,屬下看著不像臨時所寫!”
張明偉聽了點點頭,然后轉頭看向藍天保。
他不知道藍天保記下來是真有這種心思呢,還是說為了將來被抓而做得準備的說詞?
不過當他看到藍天保坦然和他回視,從他的眼神中,并沒有看到一絲不妥,最終張明偉便相信了應該是前者。
“大人,小人和哥哥情知理虧,因此,只是趁著不備搶了包子就跑。如果搶不到,也不敢動手打人硬搶。”藍地保見此,也誠懇地補充說道。
這個事情,只要回頭去調查一下,就能知道他是否說謊。張明偉相信他們應該不至于那么蠢,會在這方面說謊。
這么想著,張明偉便問藍天保道:“將來你要是混出來了,會拉下臉面去賠錢道歉?”
“此乃草民所做唯一虧心之事,既然是做錯了,又有何拉不下臉面去賠錢道歉!”藍天保聽了,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張明偉聽了,看了他一眼,最終點點頭道:“好,我信你,且起來說話吧!”
那老兩口聽出眼前這位大人不會再追究的意思,頓時大喜,連忙謝恩,然后才緩慢站起來,一看就是體虛那種,肯定是餓的。
“吩咐伙計,再來一桌,讓他們先吃飽了說話。”張明偉轉頭對王二彪招呼道。
王二彪其實有點不樂意的,他有點記仇,不過張明偉吩咐了,他也不敢違背,便又讓他手下去叫了一桌上來。
藍天保一家四口人聽了,便又是道謝之類。邊上的朱媺娖一直沒說話,到了這時候終于忍不住,便附身過去,湊著張明偉的耳朵低聲說道:“先生,看他們怪可憐的,又這么有孝心,還有良知,不如收到府里去吧?”
張明偉聽了,轉頭看了她一眼,并沒有馬上表態。
明末這個時候,人心敗壞,真正意義上的好人,真得已經非常難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的事情,真不要太常見。
底層百姓在生死存亡線上掙扎,人性經常經受考驗。一般而言,都是經受不住考驗的。
什么易子而食,這種事情的發生,其實就體現了這一點。在餓得受不了之時,對自己的孩子有感情,不敢吃,就和別人換下再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非常地可悲!
想著這些,張明偉就感覺肩膀上的責任越加地重了,自己有責任要改變這樣的世道!
此時,藍天保見他父母看著伙計開始上吃的,擺上一碟碟的佳肴時,忽然老淚縱橫時,他便再也忍不住,轉身向張明偉作揖說道:“草民從小讀書,不敢說學富五車,可只要一般讀書人能做的事情,草民自信都能勝任。還有我弟,一身力氣,人又勤快,絕對是個好勞力。還請大人收留我一家人,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在說話的時候,當他說到“還請大人收留我一家人”時,刻意提高了聲音,強調了“一家人”這三個字。
在說完之后,藍天保又回頭看了他父母一眼,最后跪了下去,頭伏在地,等待答復。
藍地保見了,也連忙學他的樣子,跟著跪了下去,頭伏在地,等待答復。
他父母聽到,也是擦著眼淚站起來,轉身看向張明偉,在低頭看看兒子之后,藍天保他爹立刻誠懇地跟著說道:“大人,小老兒是我們完縣最好酒樓的掌廚,賤內是廚房幫傭。本來想著一家人到京師不但能安穩,不再擔驚受怕,還能憑著手藝養家糊口,可沒想到……沒想到……唉!要不是見我們兩個餓急了,天兒是個要強的人,肯定是萬萬不會辱沒了讀書人的斯文。”
張明偉聽了,轉頭看向藍天保,不置可否。
但朱媺娖的眼神卻亮了好多,帶著驚喜。不過見張明偉沒有說話,就有點急了,連忙伸手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張明偉的袖子。
不過張明偉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想要弄明白再說。要不然,萬一招進府里的人不老實,這是他不愿意的。
正在這時,就聽王二彪帶著一點陰陽怪氣地聲調說道:“他這么有本事,為何連個秀才都不是?”
相貌堂堂,一身儒雅之氣,還說一般讀書人能做的事情他都能做,很是自負的樣子,結果連個秀才都沒得,指不定就是個隱藏很好的騙子。
王二彪記恨著說他狗仗人勢,就提出了這個質疑,提醒張明偉和坤興公主不要被騙了。
藍天保聽到這話,便抬起頭來先盯了王二彪一眼,隨后看向張明偉,帶著一點憤恨之色說道:“還請大人明鑒,非是草民沒那個本事,而是如今的秀才,都是要用錢買。草民不屑!”
“大膽!”王二彪一聽,立刻抓住了這點厲聲喝道,“科舉一途,乃是朝廷取士之基石。你這狂徒,自己沒本事卻找這種可笑借口,你可知罪?”
他這聲音一提高,就變得有點尖銳起來,顯得有點與常人不同了。
藍天保聽得一愣,立刻轉頭看向他,似乎是想求證什么?
“你這個人也真是!”朱媺娖也有點不高興了,看著藍天保說道,“這么編排朝廷,都對你沒好感了!”
張明偉聽得啞然,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轉回頭,和藹地說道:“沒事,你好好說,到底是怎么個情況?”
藍天保聽到,也顧不上打量王二彪了,回視張明偉,帶著一點憤怒之色回答道:“小人絕對不是編排朝廷!如今的地方上,要不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必須要用錢才行,否則根本通不過縣試或者府試。”
說到這里,他又馬上補充道:“小人特意打聽過,這種情況絕非完縣一地如此,而是各地皆有。”
王二彪一聽,淡淡地眉毛一豎,正待發怒之時,卻見張明偉向他一擺手,阻止了他說話,然而才問道:“你有聽說過復社么?”
一聽這話,藍天保頓時一驚,連忙問道:“大人也知道?”
“先生,這是什么意思?”朱媺娖聽出一點不對了,當即皺著眉頭問道,“該不會他說得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