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高興?”李來亨盯著金福來,有點莫名其妙地喝問道。
大明取得對建虜戰事的大捷,朝鮮人應該是很高興才對啊!
金福來被他這么一說,頓時嚇了一跳。
他如今和建虜有勾結,當然是心中有鬼。情急之下,急中生智,連忙一指平壤城道:“小人剛才是在發愁,我們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滅了這支建虜軍隊,好像不好打啊!”
李來亨一聽,倒也不懷疑其他,便抬頭看向破敗不堪的平壤城,當即冷笑一聲道:“建虜在城里躲得時間越久,回頭他們想突圍就越難。等到工事修筑完畢,便調水師戰船上的紅夷大炮過來轟便是!”
這支建虜并沒有重炮,甚至可以說,連大將軍炮都沒有。用火炮轟擊的話,建虜就只能被動挨打。
這么說著,他便轉頭看向大同江的下游,此時,并沒有看到有什么船只。
大同江是流經平壤的大江,最終流入黃海。水師可以直接過來,相當方便。這也是當初李來亨為什么要選擇在平壤這邊作為戰場的原因。
從江面上收回視線,李來亨又掃視了下平壤城外。
有三四千朝鮮義兵,正在有力沒力地挖著壕溝,要挖深、挖寬,徹底把建虜圍在里面,就如他們在崇禎十五年時候圍困錦州一樣!
而高一功所領的兩千騎軍,正在平壤城外駐防,盯著城內的建虜,防止他們沖出來搗亂。
在壕溝的外圍,是軍隊的營地,此時兩千大明步軍和李過所部三千騎軍正在那休整。剩下的騎軍,自然就跟著李來亨在這邊看著朝鮮義軍勞作。
整個戰場上,一切都是有條不紊,按照計劃在進行著。
忽然,李來亨看到李過從營地里出來,就只是帶著親衛,讓他這邊而來。
見此情況,他連忙迎了過去,關心地問道:“義父,怎么不多休息一會?”
圍困建虜,那是白天黑夜都要提防的。李過昨晚輪值,今天這么早就過來,很顯然并沒有休息多久。
李過聽了,笑著搖搖頭,然后和李來亨并排站在一起之后,看著平壤城方向,皺著眉頭說道:“感覺有點不對啊!”
“怎么不對了?”李來亨自然非常重視李過的意見,這一聽之下,便連忙問道。
跟過來的金福來聽了,頓時心中一“咯噔”,這遼東伯的義父,這么厲害,就能察覺到有不對?這不可能吧?
心中好奇之下,他便也豎著耳朵聽著。
只聽李過用手指著平壤城說道:“你想,我們突然出兵,從這支建虜的背后一下截斷了建虜和遼東的聯系,殺傷了他們上千人,最終把他們趕到了平壤城里。按理來說,這些建虜應該很著急才對,外無援軍,內無糧草,被我們這么圍下去……”
說到這里,他又用手一指那些正在勞作的朝鮮義兵說道:“你看看,等到這邊的工事一完成,平壤城里的建虜要想突圍就更難了。可是,為什么他們這幾天卻連一次像樣的突圍都沒有呢?”
聽到這話,金福來連忙辯解道:“他們不是已經突圍了兩次,被天兵打回去了么?”
說完之后,他松了口氣,原來是因為這,還以為他真看出有什么問題了!自己這么一解釋之后,便應該沒問題了。
可誰知,李過聽到他的話之后,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便又轉回頭,看著李來亨說道:“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的!”
聽他這么一說,李來亨頓時就明白了,也立刻感覺到了不對,當即點點頭說道:“確實,雖然建虜看著是突圍了兩次,可能感覺出來,那只是做個樣子而已!”
“不會吧?”金福來一聽,頓時有點傻眼,不由得失聲說道。
李來亨和李過都看了他一眼,不過誰也沒有給他解釋。
這種事情,對于他們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打多了那種生死戰的人,是能感覺出來的。平壤城里的建虜,壓根就沒有真得想要突圍!
既然這樣,那問題就來了。
面臨越來越惡劣的環境,很可能要陷入絕境中的建虜,為什么不想真正突圍?
如果不突圍的話,唯一的結局,不是投降,就是餓死,要么就是被打死,總之,不會有其他路可以走!
如果說等待救援的話,當時出皮島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點,因此,是從建虜的背后先殺出,截斷了他們的退路,沒有讓他們有求援的機會。
就算他們派出了人去翻山越嶺跑遼東去求援,那也絕對來不及救他們的!
這么想著,李來亨便表情嚴肅地問李過道:“義父,那你覺得這些建虜有什么依仗?”
李過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著平壤城頭上的建虜身影,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就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所以我才睡不著啊!”
如果換成一般的將領,絕對不會這樣子。
但是,李過那是從崇禎初年就隨著李自成造反的,并且從一開始就是弱勢。如果不是警覺性高的話,估計早已被朝廷官軍滅了好多回了。
多年來養成的戰場直覺,也只有像李過這樣的人才會非常敏銳。
邊上的金福來聽得有點暗暗心驚,在他心中,不得不為這些明軍將領的直覺感到佩服。
他自己壓根感覺不出來的地方,這些明軍將領卻能發現不對,這正是太厲害了!
想到這里,金福來看著李過和李來亨的背影,卻又暗自冷笑:就算你們的能耐再大,這一次,也別想猜出建虜的殺手锏是什么!
然而,他正這么想著時,就見李過轉頭看向李來亨,表情嚴肅地說道:“我們能活下來,每一次都是先考慮會不會失敗,而不是考慮能不能贏。這一戰,太過蹊蹺,寧可不要勝仗,也要保證安全!”
一聽這話,金福來頓時就急了,不等李來亨表態,就連忙說道:“這怎么可能,到嘴的鴨子難道就要讓他們飛了?那里面,可是有大清的親王啊!”
聽到這話,李來亨轉頭看向他,冷笑一聲道:“什么大清的親王?那是叛逆,大明叛逆!”
本來遼東就是大明管轄下的,建虜造反,就和西南土司造反沒什么兩樣。說建虜是叛逆,沒一點問題。
金福來回過神,連忙附和道:“是,是,是叛逆,不過大帥,小人的意思很明白,這可是一條大魚,豈能就這么放過了?”
說真的,他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已經咬鉤的魚,竟然還能脫鉤?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至少對于金福來說,他是真得想不通!
李過見了他的反應,便也跟著對他說道:“你放心,經過我們這一次的戰事,雖然不能滅了他們,可他們也肯定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毫無顧忌地燒殺劫掠了。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他們肯定會逃回遼東去。”
聽這話的意思,明軍這邊還是要想走了的意思。
頓時,金福來就急了,聲音都大了不少道:“這是瘋了么?明明就能滅了城里的這些建虜了,就這樣,還要走?”
喊完之后,他猛然發現,李來亨和李過都在盯著他。
忽然之間,金福來一下回過神來,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如此對他們說話。頓時,就有點萎了,連忙解釋道:“大帥息怒,小人只是急著想報仇,恨不得要這些建虜死,一時情急,才亂說話的。”
說完之后,他便裝模作樣的趕緊打自己的嘴巴,一邊打,一邊喊道:“打你這張臭嘴,打你這張臭嘴……”
李來亨見此,倒也沒有多想,畢竟建虜和朝鮮人那是真得有血海深仇。而這個金福來,又一直是起兵反抗建虜的朝鮮義軍統領。
看到金福來如此,便微皺了眉頭說道:“夠了,沒這個必要打嘴,自己注意點便是!”
“是,是,是!”金福來聽了,便立刻住手不打了,同時連聲應道。
李過見了,沒有理他,轉頭看向李來亨,嚴肅地說道:“你是主帥,你來決定吧!”
以往的時候,他是主帥,便能二話不說就跟著感覺走。
但如今,他還是很尊重自己這個義子,并沒有用義父的身份去壓李來亨一定要聽話。
李來亨聽了,也沒有立刻就回答,只是轉頭看看那些勞作的朝鮮義兵,又看看高一功那邊,再看向平壤城。
金福來見此情況,那是真怕了,可千萬別答應撤軍啊!
于是,他便忍不住又開口說道:“要是我們就這樣撤軍了,說不定就是建虜故弄玄虛,結果把我們給嚇退了。事后被建虜知道,那就丟臉丟大了。就好像……好像諸葛孔明用空城計退了敵軍一樣!”
說完之后,他便盯著李來亨。
他就不信了,以李來亨年紀輕輕的,會不在乎臉面?敢這樣擁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還有可能殲滅敵人,取得非常重大的戰果的前提下,就因為一個猜測,一個假設就撤退?
真要這樣的話,難道李來亨就不怕以后出門都出不了,會被人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