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徹過來的時候,姜妙還在午睡,小寶躺在她旁邊。
天氣暑熱,盡管軒窗大敞,里屋仍舊讓人覺得蒸悶。
小家伙腦袋上已經出了不少汗。
肖徹動作很輕,怕挑珠簾的聲音吵到母子倆,便只站在落地罩旁邊,隔著簾子瞧了一眼就轉身出去,吩咐人去冰窖取了冰塊來,用冰釜盛著,里間外間各放一架,冰塊上還鎮了兩盤時令水果。
屋里的溫度很快降下來。
姜妙在睡夢中都覺得涼爽,這次沒有很快醒,翻了個身又繼續睡過去。
肖徹離開屋子,在芭蕉下的大理石桌旁落座。
不多會兒,外頭傳來腳步聲,卻是被肖徹安排去伺候太子的小安子,知道妙姐姐在屋里休息,他聲音放得很低,“廠公,太子殿下有請。”
肖徹沒有立即起身,回頭看了眼正屋方向,很快又收回視線,問小安子,“殿下有何事?”
“我也不知道。”小安子撓撓頭。
肖徹“嗯”一聲,“你留下看著,不允許任何人前來打擾。”
話完便離開跨院朝著校場方向走,還沒入西院,遠遠便見李承鳴朝著這邊走來,步履稍顯急促。
見到肖徹,李承鳴屏退左右,眉眼微沉,“孤剛剛得了消息,先前壽宴上鬧事的男子尚未到達順天府就被人給暗殺了。”
肖徹并不意外,反應很淡。
太子狐疑地瞅著他,“廠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誰是幕后主使?”
肖徹說:“幾個不懂事的小打小鬧罷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得見肖徹胸有定數的從容模樣,李承鳴心中不由得生出敬意,“看來是孤多慮了。”
說著,不再糾結于此事,邀請肖徹去校場一展風采。
姜妙沒睡多會兒就醒了,睜眼得見屋里不知何時多了個冰釜,大概是為了快速降溫,沒蓋蓋子,冒著冷氣的冰塊上放著兩個白釉瓷盤,里頭是一顆顆紅艷艷脹鼓鼓的新鮮櫻桃,被冰塊兒一鎮,表皮凝了一層冷露,瞧得姜妙直吞口水。
她下了榻,伸手攏了攏頭發,怕吵到小寶,輕手輕腳地來到外面,就見小安子蹲在花圃邊除草。
“你怎么過來了?”姜妙笑問。
小安子聽到聲音,習慣性地喊了聲“妙姐姐”,喊出口才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了,一時又不知換什么稱呼好,吶吶半天,尷尬得漲紅了臉。
姜妙看得好笑,說:“你往后還是喚我妙姐姐吧,我聽著挺舒服的。”
她沒有弟弟,只有個兄長和妹妹。
然而,兄長子承父業是個人渣,妹妹作天作地不把自己作死不肯罷休。
剛來莊子上那會兒,聽著這乖巧懂事的小子成天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自己,姜妙覺得心里挺熱乎。
小安子沖她笑笑,“是廠公讓我守在這兒的,說不準任何人來打擾妙姐姐和小寶睡覺。”
姜妙挑眉,“屋里的冰釜和水果也是廠公讓送來的?”
“嗯。”小安子說完,問她吃了沒。
姜妙說沒吃。
雖然那冰冰涼涼的櫻桃的確很誘人,但先前都沒搞清楚狀況,她可不敢亂吃。
小寶還不能吃水果,尤其是冰鎮的東西,姜妙怕他待會兒會鬧著要,便趁著小家伙還沒醒,把櫻桃端出來跟小安子分食了。
壽宴徹底散完,已是黃昏時分,姜秀蘭陪著安國侯府老太君送走最后一撥客人,打聽到姜妙在跨院,便直接來這邊找她。
小寶已經睡醒,姜妙坐在外間給他擦臉準備帶去吃飯。
聽到腳步聲,姜妙抬頭就見姜秀蘭順著西廂游廊過來,一臉的復雜與糾結。
“姑媽。”姜妙笑著跟她打招呼。
姜秀蘭看著侄女,心里說不出來的難受。
白天外院正廳里發生的事兒,她都聽說了。
當得知廠公竟然親自去莊子上接了妙娘來,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帶她去給老爺子賀壽,之后又有人自稱是妙娘的男人上門來鬧,所有賓客都眼睜睜地瞧著,姜秀蘭腦袋就陣陣發暈。
無名無分,廠公就帶著妙娘來露面,把妙娘放在火架上烤,白白讓人看了場笑話,這不是在胡鬧嗎?
“妙娘。”姜秀蘭越想越難受,走近后,臉上浮著一層擔憂,“你是不是真想好了要留在廠公身邊?”
姜妙就知道,姑媽得知后一準會來找自己“問罪”,好在她早有準備,“姑媽,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
話完,轉身給姜秀蘭搬了個繡墩過來。
姜秀蘭坐下后,掏出帕子按了按泛紅的眼角,“妙娘,我不是見不得你好,可是你現在這么跟著他,名不正言不順的,算個什么?”
姜妙從未想過名分的問題,姜秀蘭這一問,倒把她給問住了。
小寶洗了臉就趴在小榻上,餓得啃手指,心里卻哼哼兩聲。
爹爹才不會不給娘親名分呢,只是那傻爹暫時還不知道娘親的身份而已。
但是不要緊,他可以先討得爺爺的歡心,今天在正廳,就是因為他給爺爺喂壽桃,爺爺才沒有生娘親的氣,最后把壞人給綁了下去。
只要爺爺喜歡他,就會順帶喜歡娘親,不趕娘親走。
到時候他再想想法子讓爹爹知道自己還有個兒子,爹爹肯定會八抬大轎把娘親娶進門給她名分的。
姜妙有些煩躁,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跟名聲名分掛上鉤?沒有名聲沒有名分她就不配活著了嗎?
被人玷污未婚先孕毀了一生混到這個地步,名聲跟名分對她而言,到底還值幾個錢?
好好活著,活得踏實舒坦跟名聲名分一對比,到底哪個更重要?
廠公能答應護她,給她一直想要的那份安全感,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談名分,是想得寸進尺逼著他娶她?
瘋了,簡直是瘋了!
小日子將近的原因,姜妙心火有些旺,但一想到姑媽也是站在長輩的立場才會跟自己說這些,她又堪堪把火壓了回去,勉強扯出一抹笑,“過兩天我會抽空回去把這事兒告訴我娘。”
姜秀蘭嘆了口氣,沒再繼續怨責她,眼神看向姜妙身后的小寶,見小家伙一直啃手指,想來是餓了,忙道:“咱們去吃飯吧,沒得把我這胖外孫子給餓瘦了。”
說著就彎腰把小家伙給抱起來。
姜妙關上門跟在姜秀蘭身后,姑侄倆剛出跨院,就見肖徹迎面走來。
“廠公。”姜秀蘭跟他打招呼。
肖徹點頭示意,“白天宴賓客,晚上是家宴,馮公公那邊我已經說過了,蘭姨去把旭哥兒帶來,到前廳陪老爺子吃飯。”
聞言,姜妙伸出手,“姑媽要回去的話,小寶給我吧!”
姜秀蘭“噯”一聲,剛伸手準備把小寶遞給姜妙,卻被肖徹先一步接了過去。
姜秀蘭愣了愣。
姜妙催促她,“瞧這天色,表哥應該下衙了,姑媽趕緊的。”
姜秀蘭走后,姜妙如蒙大赦般輕輕吁了口氣。
肖徹看過來,“又被你姑媽說道了?”
姜妙心下窘迫,忙說沒有。
怕他再繼續問,她趕緊岔開話題,小聲道,“白天那個人,怎么樣了?”
“不出所料,人還沒到順天府就被滅了口。”肖徹說。
傅經緯還真是下得了手!
不過,要不是因著今兒是老爺子的壽辰不宜見血,那漢子落到廠公手里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吧?
想到這兒,姜妙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幸好幸好,她當初只是賭氣去找傅經緯,沒真成了他的人,否則現在跟肖徹敵對,將來自己還不知死得有多難看。
姜妙思緒游離得厲害,全然沒發覺一旁肖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已久。
等她回過神,正好就對上他湛黑的眼眸,不同于以往的平靜無波,今兒似乎添了些不一樣的情緒。
姜妙心跳一滯,“我、我臉上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肖徹斂下目光,聲線輕柔,“你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或者特別想實現的心愿?”
姜妙“唔”一聲,想了想,“有啊,我想告假,回去看我娘,可能一天不夠,得兩三天,可不可以?”
肖徹:“就這個?”
姜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怎么了嗎?”
“挺好。”肖徹說:“你只管去,小寶就留在府上。”
姜妙當然不能帶著小寶回去,她原本是打算送去莊子上請姜秀蘭幫帶的,現在肖徹讓留下,就是準備親自幫她帶的意思,姜妙心下觸動,但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這么久,小家伙會不乖,還是交給我姑媽吧!”
跟爹獨處的機會來了!
小寶做夢都等著這一天,怎么可能不乖?
他興奮地蹬了蹬小短腿,胳膊圈住肖徹的脖子,一副怎么都不肯下來的架勢。
姜妙:“……”
這傻兒子,聽說娘要走都不帶傷心的,見廠公比見親爹都高興,親爹已經不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