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廳扯了一會兒皮,姜云衢趁著天色還沒黑,應了小嬌妻的要求去往武安伯府打算見姜柔,卻被門房告知,他們家少夫人受了傷,恐怕不宜見客。
“受傷?”姜云衢瞇了瞇眼,“白天在太子妃生辰宴上都還好好的人,怎么會突然受傷?”
門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姜云衢想了想,掏出幾兩銀子遞給他,讓他去把姜柔的陪嫁丫鬟青梅叫出來。
姜柔給了錢,廚房終于煮了碗像樣的粥,青梅這會兒剛喂姜柔喝完準備吃飯,就見門房小廝跑了進來,在她耳邊低聲說姜家那邊的少爺來了,點名要見她。
青梅聽了,心跳撲通撲通的,小臉頃刻間泛出紅暈。
姜柔還沒出嫁那會兒,她就心有所動,覺得少爺儒雅俊秀一表人才,可惜她是陪嫁丫鬟,注定要跟著二姑娘到夫家再也回不去。
姜柔出嫁的時候,她又琢磨著等將來姑娘懷了身子不方便伺候姑爺,自己好賴應該能借此混個姨娘身份,但那日在西堂子胡同親眼看到姑爺下了狠勁一腳一腳踢在姑娘腹部,她當時就嚇傻了,心中那點兒念頭頃刻間消失不見,又開始懷念儒雅溫柔的少爺。
現在,少爺竟然來了伯府點名要單獨見她,她怎能不激動?
把門房小廝打發走,青梅特地換了身衣裳,又把姜柔賞賜給她的簪子簪上,這才去了角門外。
姜云衢壓根沒在意她是什么裝扮,見到人便直接問:“柔娘出什么事兒了?”
“這……”青梅猶豫。
姜云衢也給她塞了幾兩銀子,“老實交代!”
青梅忙屈膝謝了恩,說這事兒全怨二姑娘,在太子妃壽宴上冒認了姑太太的繡品,之后被太子妃看中說得了空請她入宮討教,她沒法子才會親自去莊子上打算向姑太太打探關于繡品的細節,結果才到大門外就看到大姑娘跟個蒙著眼騎馬的男子卿卿我我,二姑娘問都不問就直接說人家是奸夫銀婦,還罵得特別難聽。
后來才得知,被她罵的那個正是肖督主本人,肖督主那是什么人,肯定不能白白被罵,于是等她們回來的途中,馬車就毫無預兆地翻入溝里,二姑娘傷到嘴,現在話不能說,飯不能吃,只能喂些清粥類的流質食物。
姜云衢聽完,暗暗罵了聲蠢,對青梅道:“我知道了。”
他沒打算進去坐,說著便轉身要走。
“哎,少爺。”青梅突然喚住他。
“還有事?”姜云衢轉頭。
“那個,我就想問問,您和少奶奶,還好吧?”
他們倆沒圓房的事兒,白天在生辰宴上都傳遍了,青梅當然也暗暗竊喜,沒圓房,說明少爺只是為了仕途不得不娶那個公主病,實際上一點兒都不喜歡她。
“挺好的,還有別的事兒嗎?”
“沒,沒了。”青梅目送著姜云衢走遠,眼睛里那抹亮色才慢慢黯淡下來。
姜云衢回到府上,直接去梧桐院找小嬌妻。
小嬌妻問她,“你剛才去哪了?”
“武安伯府。”
“那你替我罵她了嗎?”小嬌妻又問。
“她已經遭到報應了。”姜云衢說:“從宴上回來得罪了人,讓人設計傷了嘴巴,現在連話都不能說。”
“真的?”劉婉姝小臉上終于露出一抹快意的笑,“你快告訴我,誰設計的她,我要跟她做朋友!”
“呃……”姜云衢有些語塞。
“你倒是說呀!”劉婉姝蹙著眉,又要不高興了。
“是肖督主。”姜云衢扯著嘴角,“這個做朋友就……算了吧?”
肖督主,那不就是大姑奶奶的未婚夫?
劉婉姝想到白天的事兒,哼了聲,“她那個人,還算勉勉強強能入眼吧!”
姜云衢一愣,“誰?”
“大姑奶奶,你大妹妹。”劉婉姝說完,直接歪在羅漢榻上,催趕著姜云衢,“你出去,我累了,想休息。”
姜云衢本想跟她說孩子的事兒,可又想到之前哄她去赴宴的時候才答應了不要孩子的,她剛赴宴回來就變卦未免不妥,索性只得把話咽回去,替她蓋了薄毯便起身出了梧桐院去往外書房。
相比較武安伯府的戾氣重重和姜府的雞飛狗跳,莊子上顯得格外祥和。
姜妙取了晚飯便直接去往東院。
小寶和肖徹坐在圓桌旁等吃飯。
姜妙進門前,隱約聽到里頭有說話聲,等她拎著食盒繞過屏風,父子倆的對話突然就停止了。
姜妙心下好奇,“你們剛剛在說什么?”
小寶扭了扭坐在鼓腿凳上的小屁股,搖頭晃腦地裝傻。
姜妙不得不把目光投向肖徹,他端坐著,是一貫的筆挺姿勢,藏青色立領袍,冷白覆眼綾,配色很絕,頜骨輪廓賞心悅目,容易讓人忽略他雙目失明的事實。
坐下后,姜妙打開第一層,先把小寶的八寶飯推到小家伙跟前,這才把剩下幾層的盤子端出來,拖過一只青瓷碗,先往里盛上兩勺白米飯,在往里添肖徹愛吃的菜,最后把碗遞到他手上。
肖徹接過時,聽到她低聲問,“你頭還疼不疼?”
“好多了。”雙眼被蒙住,他不必正視她,神情坦然。
姜妙總算松了口氣,“上次毒發是在老爺子壽宴之前,隔著現在半年多快一年的時間,下次應該會更久。”
小寶聽到這一句,抬頭看了看他爹。
他爹很安靜地在吃飯,裝得還挺像那么回事兒。
他趕緊低下頭,怕被娘親看出破綻。
臨睡前,姜妙又親自煎了藥送來,想著等肖徹喝完自己就能回去睡覺了。
誰料剛繞過屏風,便見他癱坐在小榻邊的地板上,額頭全是冷汗,雙手撐地,數次想要站起來,結果又被無力給拽了回去。
屋里很靜,他疼痛的微喘聲充斥著姜妙的耳膜。
“廠公!”
姜妙被驚嚇到,頭一次見他喝了藥還能復發,而且看樣子,比以往那幾次發作得更厲害。
“是不是苗老的方子出問題了?”她一面說,一面把藥碗擱在桌上,蹲下身要拉他起來。
手才剛伸出去,就被他握住,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間,人已經被緊緊代入他懷里。
力道很大,箍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幾乎是下意識的,姜妙雙手穿過他腋下,纖瘦的胳臂圈住他的腰身,掌心卻觸到他后背一片汗濕,顯然是疼得狠了。
“別怕,會好的。”她用極盡溫和的語氣跟他說:“一定有辦法能讓你恢復不再遭罪的。”
肖徹并未料到會在今日毒發,與上一次的時間間隔雖長,但很明顯,疼痛加倍了,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雙眼看不到她,只能感受到她在自己懷里,耳邊是她溫軟輕柔的聲音,說的什么,他完全記不住,抱著她的手臂一緊再緊。
在這滿是黑暗和疼痛的時刻,儼然把她當成了唯一的救贖和依托。
姜妙沒有急著推開他,哪怕自己呼吸都有困難。
等他下巴搭在她肩窩昏睡過去,抱著她的雙臂有所放松,她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小榻,之后把桌上的藥碗端來,卻是喂了幾次都喂不進去。
危急時刻,姜妙再顧不得男女大防,自己喝到嘴里再一口一口喂他。
一碗藥見底,已經深夜,外頭起了霧,有些涼。
姜妙起身關窗,回頭又把房里的燈滅了幾盞,只留小榻旁的一盞罩紗燈。
怕一會兒再出變故,姜妙并未離開,搬了個梅花繡墩過來,坐在榻前準備守夜。
肖徹昏睡著,薄唇微抿,臉色很蒼白。
姜妙不習慣熬夜,守到丑時過便開始眼皮打架,她想睡,又怕他在自己前頭醒來什么都看不到。
想了想,她趴在小榻上,右手穿過他的左手,輕輕扣緊他的手掌,之后閉上眼,放心睡去。
肖徹做了個夢,夢里回到五歲那年,義父告訴他,他的生父被人殺了,殺了他父親的那個人,還強占了他母親,只因他母親身上有一把玄鐵鑰匙,那把鑰匙,是打開先帝地宮寶庫的關鍵。
而那個人與他同父異母,就住在紫禁城,每日受著百官朝拜,他要想復仇,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
后來,他被義父送去龍脊山,一個堪比人間煉獄的地方,開始了長達十五年的特殊訓練。
夢里畫面一轉,是他在進行攀爬訓練時險些從高崖上摔下去,情急之下,他抓住了旁邊的一株枯草。
夢突然醒來,肖徹發現自己左手確實抓著東西,卻不是那株最終還是讓他摔下去的枯草,而是一只柔弱無骨的小手,手心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