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很快打聽了消息回來,一五一十地告訴姜妙,“妙姐姐的事兒剛爆出來的時候,情況確實不容樂觀,百姓們說話很難聽,但沒多會兒口風就變了,據說是有一群國子監學生帶的頭聲討姜老爺,跟著就有越來越多的人把矛頭指向姜家,姜家大門外圍了不少人在那兒罵。前后罵了快一個時辰,廠公有意退親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姜妙心生疑惑,“他們為什么會把矛頭指向姜家?”
按照預想,這個時候百姓們的重點應該都在她身上,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才對,她也已經做好了準備,至少一個月內不會再出門。
但出乎意料的,被罵的最慘的竟然是她爹姜明山。
京城百姓都這么理智的嗎?
幻想著姜府被百姓圍罵的場景,姜妙笑了下,“難怪會有廠公準備退婚的消息傳出來,必定是那對父子頂不住壓力,這才會臨時想了個損招轉移百姓的注意力。”
因為她被揭了老底,所有人都會覺得肖徹不要她了。
她自己一開始也是這么認為的。
畢竟,哪個男人在聽到未婚妻被爆出這么不堪的丑聞后還會堅持要娶?
橫豎早晚都要退婚,那對父子干脆順水推舟,先肖徹一步把消息散出來。
一則可以快速轉移百姓們的注意力。
二則,為把她踢出姜家做鋪墊。
一個未嫁就被先休的女人,夫家都容不得,娘家自然也容不得。
她早上還在祥恒院問姜明山,假如有一日陳氏曝光了她的秘密,姜明山是會站出來維護她,還是會為了名聲一腳把她踢出姜家,這才半天的工夫,答案就來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小安子有些著急。
雖然廠公并沒有退婚的意思,但任由流言這么傳下去,終歸是對妙姐姐和廠公倆人都不好。
“目前什么都不用做。”姜妙眉眼沉靜下來,“咱們只有一個字,等。”
又對姚氏說:“最近這段日子,娘就留在莊子上別回去了,沒的受了牽連,這處莊子是廠公的地盤,一般人不敢輕易鬧上門。”
姚氏還是很擔心她,“咱們就這么干等著,到底不是個辦法,要不,我出面……”
“娘!”姜妙打斷她的話,“辦法我已經想好了,但現在時機未到,您就踏實住著,等過些日子時機成熟了,我會自己解決的。”
小安子本想說,這種事不如交給廠公吧。
但轉念一想,廠公那樣的人,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妙姐姐身陷囹圄而置之不理,背后肯定會有所動作,便把話咽了回去。
東宮,重華殿。
太子李承鳴坐在嵌著大理石的楠木書案后,聽太監羅忠說了姜妙的事兒,眉頭微微皺起。
羅忠頓了一下,繼續稟道:“聽說姜府大門外圍了不少百姓,把那姜老爺罵了個狗血淋頭,但后來傳出肖府準備退親的消息,百姓們便逐漸散開來,現在外頭說什么的都有。”
“肖督主呢?”李承鳴問:“他早上去了東廠,沒多會兒就離開了,之后去了哪?”
“之后待在府上。”羅忠回道:“貌似是姜家壽宴,姜氏不得不出席,那孩子便被送來了肖府。”
“這么說,肖督主之所以早早離開東廠,是為了陪那個孩子?”
羅忠猶豫著點點頭,“應該是這樣。”
“如此看來,退婚的消息便是假的。”李承鳴眸光微凝,“有人不希望肖督主娶那小婦人,在借機挑事。”
羅忠壓低聲音,“殿下是在懷疑皇上嗎?”
李承鳴冷笑了下,沒再接腔。
這時,外頭有個小太監跑來,“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見。”
書房是重地,任何人未經允許均不得擅自入內,包括太子妃。
她這會兒正候在外面,著人進去通報。
李承鳴擺手讓羅忠退下去,“順便讓太子妃進來。”
不多會兒,一身華麗蜀錦暗彩宮裝的太子妃便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殿下。”她屈膝,行了個禮。
“坐。”李承鳴淡淡頷首。
太子妃走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李承鳴問她,“有事?”
“外頭關于肖督主那位未婚妻的傳言,殿下應該聽說了。”太子妃直言道:“轟動很大,殿下是否需要臣妾做些什么?”
這件事轟動確實很大,才半天的工夫,宮里都傳遍了。
太子妃未曾料到,那個風華絕艷的小婦人,竟然有過如此不堪的經歷,她在來書房的路上,碰到兩位太子側妃并幾個庶妃和侍妾在花園里吱吱喳喳地議論著,無一不是明嘲暗諷姜氏被人污了身子生下孽種竟然還妄想攀上肖督主成為人上人,現在被人退婚了吧,活該!
她心下駭然,碰到這種事,女人對女人的敵意竟然比男人還重。
怒斥了幾句遣散那幾人,太子妃來書房的一路上卻是心事重重。
她并不關心姜妙的過往,她關心的,是太子的名聲。
因為之前她生辰宴就特地邀請了姜妙參加,如今姜妙被爆出丑聞,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又說要退婚,她擔心有人順藤摸瓜摸到她的生辰宴,拿她宴請姜妙來說事兒,趁機敗太子名聲。
太子明白她的顧慮,他那些個遠在封地的兄弟,一個個都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恨不能一找到機會就弄死他自己上位。
當時太子妃宴請姜妙,因為倆人沒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觸,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所以眼線們抓不到把柄,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但現在,姜妙被千夫所指,曾經被她赴過宴的那些人家,多少都會被她的名聲所累,首當其沖的,便是東宮。
李承鳴自然是愛惜羽毛的,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不能慌,否則突然搞出點什么動作來,更會惹人懷疑他是做賊心虛,之前有意籠絡東廠的時候還特地給姜妙遞帖子,變相拉關系,現在人家名聲臭了就急著劃分界限。
想到這兒,李承鳴看向太子妃,“你什么都不必做,但要管控好那幾個側妃庶妃的嘴巴,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能讓她們說。”
這是準備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畢竟剛出事兒,最后到底怎么處理還未可知,倘若東宮在這個時候踩上一腳,后面要有個轉折什么的,再想去拉攏肖督主,那就是在自打臉面。
太子妃回到自己的寢殿,大宮女百靈已經替她寫好了準備遞給武安伯府的帖子,上面的燙金和描花都還新鮮著。
原本,她是準備等姜家宴會一結束就讓人去給姜柔送帖子,假借討教繡技之名,慢慢拉攏關系的。
卻不想,宴會才到一半就出了這種事兒。
微微一嘆,太子妃擺擺手,“把帖子收起來吧,暫時用不上了。”
傍晚時分,肖徹被傳入宮。
重重明黃帷幔深處,崇明帝一身威嚴的龍袍,坐在紫金九龍寶座上。
他已經年過半百,幾十年的政務操勞,透支了他本該健安的身體。
那雙眼睛變得渾濁,再不復年輕時候的清明振奮。
即便他龍袍加身,努力地挺直脊背,想讓自己看起來足夠精神,卻仍舊掩蓋不住滿身的垂垂老矣之態。
肖徹闊步進來,站在殿中行了個禮。
崇明帝看著肖徹修長挺拔的身軀,那風華正茂的體態,是他所向往,所羨慕的。
但他所有的精力都耗在國事上了,從早年的野心勃勃,到現在的心力交瘁,中間是一個又一個掌燈議事的不眠夜,一下北方干旱,一下南方洪澇,災難過后是瘟疫,是饑荒。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關乎民生的大事兒,容不得他有絲毫的懈怠,就這么一夜一夜地熬下來,熬到現在,他都快忘了自己當初千方百計不惜弒父殺君坐上這個位置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從恍惚中回過神,崇明帝微喘地咳了一聲,再次看向肖徹的目光,添了幾分冷笑,“你娶個妻,倒是把坊間弄得挺熱鬧。”
肖徹神色淡淡,“讓皇上見笑了。”
“見笑?”崇明帝的語氣陡然變厲,“不過是個寡婦罷了,你還想為了她把東廠弄得顏面盡失嗎?”
“皇上。”肖徹抬起頭,眼神直視著龍椅上的崇明帝,“東廠做事,憑的是實力,而非顏面。”
“好,好得很。”崇明帝撫著胸口大喘了幾下,“你既然那么有本事,就替朕去找個人,找不到,往后便不配在朕跟前提‘實力’二字。”
肖徹拱手,“還望皇上示下。”
“二十四年前,朕以靜養之名送了身懷六甲的孫貴妃去行宮,數月后,她曾誕下一個死嬰,這是穩婆和宮人們的話。朕現在懷疑,她生下來的那個孩子壓根沒死,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你去給朕查,那個孽種現如今到底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