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伯夫人母子走后,姜妙出了前廳,打算去花園找姚氏她們。
不想,剛過穿堂,就見肖徹朝這邊來。
今兒是中秋,宮里本來有宴,但肖徹沒去。
得見他,姜妙腳步頓了頓。
肖徹解下肩頭披風給她披上。
姜妙仰頭,就著飛檐下大紅綢面的燈籠光線看了他一眼。
“人都走了?”肖徹問。
“嗯。”姜妙點點頭,又頓了一下,“我剛剛好像,借著你的名頭耀武揚威了一把。”
肖徹笑了笑,將她擁入懷里,抬手輕輕撫著她的后腦勺。
姜妙聞到他身上有酒味兒,是先前在家宴上喝的,不多,很淡。
“會不會給你帶來影響?”姜妙又問。
肖徹垂眸看她,“不過是憑著身份處置幾個不順眼的人而已,你不常說自己有野心么?肖府容得下你這點野心和放肆。”
言外之意,不管她怎么任性,闖多大禍,他都給她兜著。
姜妙哼了哼,“有野心,那你是說的我,還有臉賴我頭上?”
話完,一把推開他,“我要去找我娘了。”
肖徹又喚住她,問:“武安伯府那邊的事處理得如何?”
“差不多了。”姜妙說:“內宅小事而已,就不累廠公操心了,若有需要,我會跟你說的。”
“是相公。”肖徹又糾正她。
姜妙偏不喊,“你還沒把我哄乖呢,而且,我若沒記錯的話,我曾經在你面前說過自己男人作孽太多英年早逝,你也問過我怎么沒回去給亡夫上香,讓我叫你相公,是想對號入座嗎?”
肖徹回想起在莊子上那次,小寶病了,她抱著去找苗老,他當時就坐在屏風后,聽著她咬牙切齒地形容“亡夫”:鎮上殺豬的,作孽太多,英年早逝。
揉揉眉骨,肖徹無奈失笑,“你還真敢說。”
“東廠督主的兒子我都敢生,還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姜妙翻個白眼,“不跟你啰嗦了,我還有正事兒。”
今兒白天天陰,晚上的月亮不怎么明顯,老爺子吃完飯就回德榮堂去了,姜旭帶著小寶去老爺子院里湊趣。
姜秀蘭她們坐在花園里,說是賞月,其實光顧著聊天。
姜妙來時,正聽她們聊起鄒纓肚子里的孩子。
“娘,姑媽,嫂嫂。”姜妙笑著一一打了招呼。
姜秀蘭得見她,眸光微動。
姚氏問:“妙娘,你怎么出去這么久?”
姜妙在石凳上坐下來,猶豫片刻,緩緩道:“娘,我要跟您說件事兒。”
見她臉色嚴肅,姚氏一顆心都沉了下來,“你快說,別讓我著急。”
“是柔娘。”姜妙說:“她流產了。”
姚氏一大早就被接來了肖府,一直跟姜妙在一塊,姜妙又有心讓人瞞著,因此對于姜柔的事兒,她并不知情。
當下聽得姜妙這么說,她臉色就變了,“什么?這……懷孕的事兒我們都還不知情,怎么就流產了?”
怕她擔心,姜妙略去秦顯的暴行沒說,“您今兒個晚上就住在肖府,明兒一早咱們去看看她。”
姚氏擔憂不已,“難怪白天我這眼皮老是跳個不停。”
姜秀蘭勸道:“孩子沒了不要緊,只要大人沒事兒就行,身子骨養好了,往后什么都好說。”
武安伯府。
兒子被診斷今后再無生育的可能,精神繃了一天的武安伯夫人直接暈過去。
秦顯昏睡著,秦曼坐在他榻前一個勁垂淚。
武安伯沉著老臉走來走去,時不時地低嗤兩聲,“那什么督主夫人的,下手未免也太重了,顯哥兒才這么點年紀,就……往后可怎么辦?”
秦曼抽泣兩聲,“早說了讓他過去好好認錯的,偏不認,現在把那頭的人給得罪光了,我當選側妃的事兒只怕是……嗚嗚嗚,爹,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啊?”
武安伯瞧著女兒哭,心下也不忍,但,“事兒都已經成這樣了,要不,側妃不側妃的,就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秦曼落下淚來,“我好不容易才碰到自己心儀的人,原本能順風順水的,可現在……爹,您快幫我想想法子吧,殿下他分明是中意我的,還特地給我騰了側妃位置……要不,您親自登門道歉,爭取讓兩家關系緩和緩和,不管怎么說,不能讓殿下因著這事兒改了主意,否則我就不活了!”
武安伯一聽女兒讓他上肖府去道歉,當即眼一瞪,“胡鬧,我道什么歉?”
“可是……”秦曼還想再說。
“有什么事兒,等你娘醒過來再說。”武安伯輕哼一聲,又在屋子里來回走了兩圈,便背著手出去了。
攤上這么個爹,秦曼只能繼續垂淚。
武安伯夫人沒昏厥多會兒就醒了過來。
秦曼聽得動靜,馬上去往里間,就聽她娘道:“藥,藥……”
“什么藥?”秦曼一臉茫然。
武安伯夫人捂著胸口喘了喘,這才看向她,“曼姐兒,快去海棠院給你嫂嫂喂藥。”
“這……”
“明兒一早肖府會有人來看她。”武安伯夫人急道:“白天你嫂嫂一直不肯喝藥,倘若就這么不管不顧,到了明天,她的情況會更糟,你快去,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讓她喝下去。”
“哦,好。”秦曼馬上起身去了海棠院。
姜柔白天又是被踢被打,又是小產,之后清理還費了好大勁兒,早沒了精神,這會兒躺在榻上,因著沒喝藥,小臉上一片煞白,憔悴得都快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了。
秦曼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第一時間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片刻后,后怕地撫了撫胸口,還好,還有氣兒。
彩芹端了熱水進來,就見秦曼站在床榻前,她嚇了一跳,“姑、姑娘,您怎么來了?”
說完,第一時間往姜柔身上看,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分明是在懷疑秦曼動了手腳。
正事兒要緊,秦曼也不同她計較,問:“給少夫人喂了藥沒?”
“沒呢!”彩芹搖頭道:“白天喂了,少夫人不肯喝,睡著后就更難喂了。”
秦曼皺皺眉頭,“你去煎藥端來,我親自喂。”
彩芹站著沒動。
秦曼低喝道:“明兒一早肖府就該來人了,到時讓她們看到少夫人半死不活的樣子,你這丫頭也別想落個好。”
彩芹一怔。
“還不快去!”
藥端來時,秦曼接過,打算親自喂。
她從小就是泡在藥罐子里長大的,對于喂藥還有些經驗,又讓彩芹搭了把手,搗騰了半天,總算讓姜柔喝下去半碗。
隔天一早,姜妙讓人準備了馬車,帶上姚氏去了武安伯府。
知道她們要來,武安伯夫人為了做樣子,早早就帶著閨女和一幫丫鬟婆子聚在海棠院。
橫豎昨兒已經撕破臉,姜妙沒那閑工夫跟她們客套,都不去前廳,進了角門直接入垂花門來海棠院。
當得見一群人圍在姜柔的床榻前,跟送終似的,她皺皺眉,“大夫沒吩咐過嗎?病人房里不能留太多人,一個個地堵在里頭做什么?”
武安伯夫人聽得這聲音,眼皮便是一跳,隨即回過頭,笑看著來人,“親家太太,督主夫人。”
又趕蒼蠅似的把多余的下人趕出去。
姜妙壓根不想看她那副虛偽嘴臉,直接望向床榻上,姜柔是醒的,但她就是閉著眼睛,話不想說,誰也不想見。
“怎么憔悴成這樣?”姚氏看了一眼,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武安伯夫人忙道:“已經喝過藥了,大夫說要仔細調理一段日子才行。”
“柔娘。”姚氏坐過去,拉過她的手捂了捂,小聲喊,“還有沒有哪不舒服?肚子餓不餓?娘親自去給你做。”
聽到姚氏的聲音,姜柔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天自己小產時,秦顯罵她活該,婆婆滿嘴都是沒了的小金孫,還怨她沒能早些把懷孕的事兒說出來。
口口聲聲說著會把她當成親閨女待的人,從未把她當人看,到頭來,只有從前被她各種疏遠各種作的親娘愿意包容她所有的不好。
偏過頭,她不想睜眼,眼淚卻從眼角滑落下來。
姚氏見狀,輕聲哄道:“別哭,小月子里哭多了,對眼睛不好。”
姜柔沒說話,仍舊不愿睜眼。
姜妙對武安伯夫人道:“你們先出去吧!”
武安伯夫人應了聲,又道:“我們就在外間,有什么需要,隨時說一聲。”
話完,便拉著秦曼走了出去。
里間一下子清靜下來,只剩姚氏母女三人。
姜妙沒空煽情,直接看向床榻上的人,“我來,是準備接你回去的。”
姜柔被姚氏握著的手指蜷了蜷,沒作聲。
姚氏道:“你姐他們家府上有個神醫,醫術比尋常大夫好,讓他給你重新開方子,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養好。再說,那邊也比你婆家清靜,對你恢復有幫助。”
“我不回去。”姜柔虛虛弱弱地回了一句。
姜妙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淡笑了笑沒說話。
姚氏蹙眉,“你這孩子,都這時候了怎么還你不聽勸呢?”
“我說了我不回去,你們走!”姜柔翻個身,將臉埋進被子里不愿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