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整個包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不止是武安伯夫人變了臉色,就連金媽媽也嚇了一大跳,秦顯更是怒得拍桌而起,瞪向姜妙,“你怎么個意思!”
秦曼捂著嘴巴,小臉上滿是震撼和難以置信。
姜妙伸手拎茶壺,緩緩給自己續滿,再抬眸時,神情依舊從容,“不過是段說書而已,你們緊張什么?”
她話音才落,外頭散座上的客人們已經熱鬧起來。
“今兒這段怎么聽著有點耳熟?”
“能不耳熟么,這一聽就是在暗指最近沸沸揚揚的武安伯府。”
“哎呀,你一說,還真他娘的像!”跟著倒抽口冷氣,“我的天,不會吧?那外室跟秦世子,同父異母,是……姐弟?”
“胡說八道!”武安伯夫人早已面無血色,騰地一下站起來,一張臉僵硬難看,“姜妙,你這是明目張膽地造謠污蔑!”
姜妙淡笑:“伯夫人好生奇怪,這段評書確實是我請先生說的沒錯,但我故事里從未有一個字代入過武安伯府,更沒有指誰的名道誰的姓,就算有人議論,那也只是百姓們的隨意揣測而已,無憑無據,你說我造誰的謠?”
武安伯夫人被噎了個結結實實。
姜妙慢悠悠喝了口茶,“秦世子那日在棺木前,大罵我妹妹善妒不容人,既然今兒難得碰上,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請教兩位,秦伯爺后院那幾位姨娘,為什么沒能生下子嗣,為什么你們家只得一個嫡子,還是獨子?是她們剛巧都不會生兒子,還是你們家有比我妹妹更善妒的人,容不得她們生下兒子?”
“你胡扯什么!”武安伯夫人怒道:“那幾位姨娘都是老夫人生前給他張羅的,伯爺性子佛,不好漁色,極少去后院罷了。”
姜妙望著她分明已經慌神卻還是極力控制住不讓自己流露情緒的樣子,“哦”了一聲,“伯夫人是后宅主母,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橫豎也不關我的事。評書聽完了,告辭。”
她說著,站起身來要走。
卻被秦顯一把抓住袖子,“你別走,把話說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姜妙掙脫他,挑眉,“問你娘啊!”
秦顯慘白著臉,緩緩將視線挪向武安伯夫人。
武安伯夫人呵呵冷笑,“這毒婦說的話,你也信?顯哥兒,你莫不是喝多了,快跟娘回家去。”
一面說,一面要去拽秦顯。
秦顯明顯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不肯就這么算了,赤紅著眼,“麗娘,她到底是不是我姐姐?”
面對兒子的質問,武安伯夫人只恨不能馬上逃離這個讓她無地自容的地方。
沒錯,白姨娘是她設局陷害發賣出去的,但在離開那天,白姨娘見了紅,她以為孩子早就沒了,卻不想,孩子不僅沒流掉,還讓那賤人在窯子里生了下來,二十年后竟然來禍害她的親生兒子。
簡直是作孽啊!
“娘,你說話!”秦顯低聲咆哮,一副隨時能發瘋的樣子。
武安伯夫人被他嚇了一跳,隨即又哄,“顯哥兒,為了一個外室,你怎么能這么吼我這當娘的?”說著,用帕子摁了摁眼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金媽媽也勸,“顯哥兒,有什么事,咱們回家說,這大庭廣眾的,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秦顯吼完,眼淚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他不敢相信,不敢面對,不敢去回想。
他需要有人告訴他,這段評書是假的,只是姜妙為了報復武安伯府而造的謠,并不真實。
然而他娘的眼神一直在閃躲,這樣底氣不足的否認,更讓他覺得故事是真的,他愛上了自己的……甚至,他們還有過孩子,三個!
“啊——啊啊啊——”再也無法接受這樣毀天滅地的事實,秦顯叫喊著不管不顧地沖出茶樓,他腦袋里一片混亂,漫無目的地在飄著雪花的街道上橫沖直撞。
青磚地上又濕又滑,他跑得太急,撞到了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對方罵罵咧咧地踹了他一腳,又往他身上吐了口痰。
秦顯趴在那兒,滿身疼痛與狼狽,但他無知無覺一般,沒打算起來,他寧愿自己就這么死了。
“顯哥兒,顯哥兒——”
“大哥——”
武安伯夫人帶著金媽媽和秦曼追出來,當得見秦顯趴在路邊一動不動,全都嚇了一大跳。
“顯哥兒,你怎么了?”武安伯夫人驚叫一聲,馬上撲過來。
秦曼除了哭,已經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原本兄長只得個“虐妻”的名聲,只要后面好好表現,就一定能挽回來的,但現在,那個叫做“麗娘”的女人,很有可能是她爹后院一位姨娘的親生女兒,這種事一旦傳揚開來,她還有什么臉面活下去?
她在這邊捂著帕子哭,那頭武安伯夫人和金媽媽已經把秦顯拖起來扶上馬車。
秦曼這才抹著淚跟了上去。
幾人全程沒說話,一路安靜到回府。
今兒是初雪,天冷,武安伯想著去酒窖把自己去年窖藏的那兩壇好酒取出來,晚上好好喝一頓,回來就在游廊上撞見武安伯夫人和金媽媽一左一右攙扶著秦顯從垂花門進來。
武安伯一怔,“這,這是怎么了?”
武安伯夫人得見他一手抱著一個酒壇子的懶散模樣,心下怒火一股一股往上冒,等走到他旁邊,不管不顧地一腳踹過去。
武安伯不防她會來這么一下,身子一晃,兩個酒壇摔在地上碎成瓣,酒水撒了一地。
“哎呀,你這是做什么?”武安伯痛心不已。
武安伯夫人難受到說不出話。
武安伯多少瞧出氣氛不對,便也不敢再糾結于那兩壇酒了,理理衣袍跟進門,這才問:“顯哥兒怎么了?”
“你還有臉問?”武安伯夫人黑沉著臉,“要不是你這當爹的不好好教,他能十七八歲就跑出去逛窯子嗎?還偏偏……”
一想到麗娘那個賤人,武安伯夫人更是臉都沒了。
“這怎么又成我的錯了?”武安伯一陣無辜和委屈,偏武安伯夫人話只說一半,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悄悄問秦曼,“曼姐兒,你快跟爹說說,你們到底出去干啥了?”
秦曼擦了擦朦朧淚眼,低聲道:“大哥今兒被督主夫人帶去了茶樓,我跟娘追上去,剛好坐那兒聽了一段評書,那說書人各種暗指咱們家,說,說……”
“說什么了?”武安伯急得團團轉。
“說麗娘是當年咱們府上白姨娘的親生女兒。”
“什么!”武安伯直接跳腳,“誰造的謠?”
秦曼直接哭出了聲。
金媽媽沒敢接腔。
武安伯夫人攥了攥拳頭,問他,“那天肖府來運棺木,肖督主把你叫出去,你都跟他說了些什么?”
武安伯仔細回想了一下,“我也沒說什么啊,他只問我,后宅有幾位姨娘,有沒有發賣出去的,有沒有子女流落在外。”
武安伯夫人呼吸一緊,“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我就如實說了,有發賣過一個,白姨娘。”話完,后知后覺地想到什么,陡然間變了臉色,“當時白姨娘離開,分明已經見了紅,莫非那個孩子……”
再聯想到秦曼剛才的話,武安伯更絕望了,“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會有這種事!”
秦曼眼淚還在落,“這么說,咱們府上真有過一位白姨娘,而且還在懷著身孕的時候被你們發賣出去了?”
武安伯夫人抿著唇不答。
武安伯為難道:“當年是你娘揭發的,說她私德敗壞,與人勾搭成奸,所以……”
秦曼聽罷,一把推開武安伯就哭著朝自己的院子跑。
她恨,滿心的恨。
為什么天底下最羞恥最不能見光的事兒,全都發生在他們家?
為什么她會攤上這樣一對父母,攤上這樣的兄長!
要早知回來得承受這么多的非議與屈辱,她當初就該好好待在莊子上!
現在鬧成這樣,她還未出嫁,感覺整個人生都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