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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千鈞一發

更新時間:2020-09-09  作者:驛路羈旅
青龍山半山腰上,是非寨外圍,一處臨時軍營中。

穿著麻布長衫的威侯趙廉,正在視察傷兵營地,在一眾傷兵低沉的呻吟中,這位南朝老將面色陰沉。

他統帥精兵一千,幾乎是兵不血刃的攻下了是非寨前兩道山門。

但在最后一道山門遭遇了頑強抵抗,若非后續又有精銳趕來支援,這第三道山門,幾乎是不可能拿下來的。

前日凌晨時,那伙賊人主動退守山寨,將第三道山門讓了出來。

但他們并未投降,反而緊閉山寨大門,要和南朝軍隊決一死戰。

趙廉指揮大軍圍住山寨正門,自己親自領兵,在夜里突襲了一次,突入寨中,但又被死命反攻的匪徒,以不計傷亡的方式趕了出來。

這等兇悍不畏死的對手,趙廉戎馬一生倒也不是沒見過。

北朝的精銳軍也是這般。

尤其是在十幾年前的太行大戰里,趙廉親眼見過那伙來自白山黑水的兇蠻之徒,頂著大半的損傷繼續攻擊的場面。

還有南朝最精銳的天策軍,也曾在損傷五成的情況下,星夜追襲北朝潰兵。

但這些都是天下有名的強軍,能做到如此并不讓人驚訝,可是,這是非寨,只是一群土匪罷了。

他們又憑什么能做到如此?

這讓老于戰陣的威侯非常不解。

現在兩軍就在是非寨外對峙,攻守之勢,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南朝這邊傷亡慘重,他統帥的先鋒已經折損三成有余。

這傷兵營里,也布滿了各種虛弱兵卒。

趙廉也談不上愛兵如子,但他知曉人心。

越是此等困難之時,越需要兵卒們齊心用命,便在吃了晚飯后,在傷兵營中行走,時而慰問這些傷者。

他們已經不能上陣,按道理說拋棄就拋棄了。

但趙廉很清楚,對傷兵施以關心,對戰死者多加榮寵,則能讓其他兵卒維持士氣。

這是他戎馬一生的經驗之談。

“侯爺!外軍送來急報!”

就在趙廉和一個受傷的都尉聊了幾句后,便有親兵走入這血氣滿鼻的傷兵營地中,他帶來了一封急報,趙廉手里捏著旋轉的兩個小鐵球停了下來。

這位侯爺看了急報,臉色微變,卻又對身邊的人哈哈笑著說:

“那仇不平號稱天下高手,老夫看也不過如此,我外軍已經阻攔住他,必不讓他干擾這是非寨戰事!”

“諸位兄弟!”

威侯對四周之人抱了個拳,他朗聲說:

“這幾日諸位的勇猛忠誠,老夫都看在眼里,今夜我等便加把勁,一鼓作氣,攻下這名聲之外的天下第一寨,也好揚我軍聲威!

咱們這等赳赳武夫,靠的就是一刀一槍掙前程。

本候便保諸位一個好前程!

此戰若成,全軍上下,皆有封賞!”

這一番話說得周圍都尉們齊聲應諾,這讓趙廉微微點頭。

他撫摸著白須,走出營帳,軍心可用,今晚便再做猛攻。

威侯看了一眼手里捏的皺巴巴的急報,他眼中再無喜色。

趙廉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營帳中,找來兩位親信,大聲喝罵到:

“你等怎么辦的事!

老夫給了你們4000兵卒!皆是精銳,從青龍山到泗水一路,布下五道防線,你等卻連一個仇不平都攔不住!”

兩個親信被威侯手中的鎮紙打在頭上,卻不敢動作,只能束手而立,承受威侯的憤怒呵斥。

“老夫知那仇不平乃是天下高手,便也不讓你等擊殺于他,只是拖延!”

趙廉的呼吸粗重,這等老人雖已到花甲之年,脾氣也比年輕時好太多。

但發起怒來,依然如暴怒的猛虎一樣,氣勢駭人。

“老夫只讓你等拖延他幾天時間...

甚至許你等用兒郎的命去做,短短兩日不到,卻被仇不平連破四道防線!三千兒郎死于非命。

你等麾下的兵卒,莫不是泥捏的?

他只是孤身一人!就算武藝通天,那也會累,也有極限!

天榜高手老夫也不是沒見過!

也都是肉體凡胎,又不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更不是什么天神下凡!”

趙廉坐在交椅上,捻著胡須,讓自己呼吸平緩一些,他盯著眼前兩個親信,冷聲說:

“現在前線破寨就在一時半刻,外軍卻打成這個慫樣子。

一旦仇不平返回,我等就得退軍了,大好形勢,卻糜爛至此,三軍用命,勝利在望。

卻因你等無能,連累我軍!你等還有何話說?”

待威侯發完了火,一名都尉這才低聲開口說:

“侯爺,那仇不平并非一人,有同袍拼死趕回,帶回真正消息。

那仇不平麾下,有疑似地榜高手三人,人榜高手三人,還有一隊黑衣精銳配合掩殺,再加上仇不平的天榜武藝...”

那都尉抿了抿嘴,咬著牙說:

“侯爺,這不是兒郎們畏懼怯懦,外軍前四道防線可是真的拼到了最后一人,實在是對手再強。”

“嗯?”

趙廉的眼睛瞇起,他思索片刻,問到:

“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侯爺,我等就算長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欺瞞侯爺。”

那都尉說了一句,趙廉長出了一口氣。

若真是如此,天榜一人,地榜三人,人榜三人,還有精銳配合,那確實不是普通兵卒能拖延住的。

在這等至高武力組成的突襲隊伍眼前,人數多寡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就算都有強弩戰弓,也確實是阻攔不住的。

威侯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太行大戰,當時他麾下的4000精銳,硬是被北朝通巫教的幾百高的全盤崩潰。

在這江湖世界里,武林高手的破壞力,確實不能以常理論之。

“那便算了。”

趙廉嘆了口氣,他睜開眼睛,對眼前兩名親信說:

“我再與你們親兵1000,在青龍山下,布下最后防線,務必拖住那仇不平到明日黎明!

今夜,老夫要率軍猛攻山寨,若還是不行...也只能退了。

你等去吧,若能活著回來,升官三級!”

威侯揮了揮手,兩名都尉退出營帳,趙廉拿起眼前的一封密信,又看了看,臉上盡是陰霾。

這封信,乃是從北邊來的。

探馬告知,南朝攻擊是非寨的同時,北朝大將耶律宗,也點起了數萬兵馬,正朝著青龍山來。

“這是要一口吞了老夫和是非寨...

胃口倒是真大。”

威侯哼了一聲,將那密信放在火燭上點燃,他冷聲說:

“北朝蠻子,卻也不怕磕了牙!”

片刻之后,威侯在幾名親兵的幫助下,穿上盔甲,拿起自己的關刀,在走出營帳時,他對身邊的親兵問到:

“前夜我等沖入山寨,雖未竟全功,也救回了一些忠義之士,那鬼書生,還活著嗎?”

“稟告侯爺,吳世峰還活著。”

親兵低聲說:

“但他在大火中身受重傷,昨日已經被送往軍中大營醫治了。”

“好!”

威侯點了點頭,說:

“傳我命令,務必好生安置他和他麾下心腹。

此等忠義之士,已是不多見了。”

老將上陣,親率兵卒,一時間南朝軍有些挫敗的士氣,又重回高峰。

是非寨外墻上,全身浴血,疲憊至極的錢拐子和郎木頭聽到外面有戰鼓滔滔,便立刻舍了手中干糧,沖到前線。

黑夜之下,火光陣陣。

南朝兵卒蟻附攻城,就如夜里的水,滔滔不絕,看的人雙眼發暈。

在他們身后,是非寨老兵們沉默的抓起兵刃,上了外墻,幾乎人人帶傷。

但卻無一人說出投降之語,心思不定的懦夫,早就死在這幾日的戰陣上了。

“二當家還沒醒?”

錢拐子問了一句,身后頭目搖了搖頭。

“呵呵,那今日就得我等為是非寨赴死了。”

這瘸子頭目揚起手中刀,用那破鑼嗓子大喊到:

“眾兄弟,大當家正在星夜趕回,我等要做的,便是守在這里!

死也要死在這里!我等是非寨人,必不讓大當家蒙羞!”

“兄弟們!隨我上啊!”

“嗯?”

青龍山五十里外,正在戰陣中廝殺的仇不平舞槍如龍,殺得周身人頭滾滾,他似有所感,抬頭看向青龍山的方向。

就在剛才,他心頭猛地一跳,似乎有什么不幸之事發生。

這讓仇不平內心焦急愈甚,長槍出手也狠辣三分,寒芒呼嘯間,那股攝人殺氣自仇不平身上爆發而出。

如陰寒風霜,刮過這夜色戰場。

正在持刀如秋風掃葉,廝殺兵卒的沈秋抬起頭,便看到仇不平身影若飛,星點寒芒所到之處,皆是一片人仰馬翻。

“那桿槍,有古怪啊。”

沈秋心里思索道:

“它似乎和其他十二器不太一樣,只有仇不平心情變化時,那槍才會爆發出此等駭人殺氣。

平日里,那桿槍和其他兵刃也無甚區別。

倒是比搖光和卻邪好太多了。

而且這仇不平身上功夫有古怪,很像是真氣,但分明不是真氣,更輕三分,更厲三分,愈傷之效,卻差得很。”

沈秋搖了搖頭,不再去看動了真怒,大殺四方的仇不平。

他周圍黑夜里,都是影影幢幢的南朝兵卒。

他們來得太快,這最后一道防線的兵卒甚至沒能拉開陣勢,便被突入陣中。

他們顯得很混亂,但依然在幾個都尉的呵斥中,死纏爛打的糾纏著沈秋這一行人。

這等軍紀,已經是頗為嚴明了。

最少不太符合沈秋記憶中那些古代軍隊應有的樣子,這南朝邊軍已經難纏至此,也不知道被譽為天下強兵的天策軍,又該是何等樣子。

“鐺”

沈秋手中貪狼刀向外揮動,斬斷眼前刺來的長矛,他借著刀式向前翻滾一周,一招夜戰八方,斬斷周圍兵卒的小腿。

在哀嚎聲中,沈秋復爾起身,手中貪狼刀大開大合,用戰陣刀法,歸燕刀術舞的虎虎生風。

雖然沒有破刃而出的刀氣,但既懂了一絲匹夫刀意,這戰陣刀術的威力,便大大提升。

匹夫之志,意在悍勇。

血濺三尺,有死無生。

不斷的揮刀砍殺,也不顧什么招式套路,刀隨心走,肆意灑脫,沈秋就如一名突入戰陣的百戰軍士。

極少躲閃,就那么硬碰硬的廝殺。

一聲聲戰吼之間,身上的血殺之氣越發厚重,就如猛虎出閘,又如蠻牛沖撞,一刀一刀之間,竟無一合之敵。

殺得興起,沈秋刀式一變,又急又快的秋風刀展開,便如奪命秋風颯颯而來。

持刀的沈秋就如風中落葉,在人群中掠來掠去,每至一處,便有刀光沖起。

眼前的幾百南朝軍士被殺的丟盔棄甲。

最終是承受不住,便潰敗開來。

沈秋也不追擊,他就停在原地,甩了甩刀刃血滴。

跟著仇不平連破四道防線,沈秋對匹夫刀意的理解倒是越發深入了一些,他感覺自己摸到了一絲突破技藝的門檻。

但也只有一絲很難形容的感覺,距離真正突破,還差的太遠。

“累了嗎?”

仇不平帶著滿身殺氣,回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鐵,他問了一句。

小鐵搖了搖頭,扛起重劍,對父親說:

“父親莫要擔心,孩兒不累!還能繼續廝殺。”

“好!”

仇不平贊賞了一句,便抓起馬韁,翻身上馬。

一行人再次突破阻攔,也沒有再去攔截那些潰逃的兵卒,越過這處血戰沙場,朝著青龍山狂奔而去。

他們的狀態算不上好,除了仇不平和身法超人的花青之外,每個人都有些傷勢在身。

便如威侯所言,這江湖高手也是肉體凡胎,并非刀槍不入的。

而眾人越靠近青龍山,路上便遇到一些被擊潰的是非寨人。

他們看到大當家回返,又聽到河洛幫眾起身大喊仇不平的名字,便也加入了這疾馳的隊伍中。

待到將黎明時分,仇不平身后,已經跟上了數百人。

而在水澤之外,趙廉安排的最后一支阻攔隊伍也是嚴陣以待。

“大當家!這些狗賊就交給我等!”

一名騎在馬上的頭目大喊到:

“你且上山去救援兄弟們!

大伙,隨我沖啊!”

那頭目大吼一聲,身后群盜隨之響應,數百人馬嘶嚎著沖向眼前軍陣,又有仇不平和一眾高手為先鋒。

那軍陣在僵持片刻后,便被徹底穿刺開。

“你等跟上!”

仇不平回望了一眼身后廝殺的戰陣人群,他咬著牙說了一句,棄了戰馬,運起戰氣,掠向眼前水澤之中。

就如燕子抄水,凌波而行,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水澤深處。

沈秋等人沒有這等掠水過數百丈水澤的本事,便找了艘船,也是急急跟了上去。

而是非寨門前,那扇堅固的寨門已經是千瘡百孔,不僅插滿了箭矢,還有臨時做的沖車在不斷的用圓木轟擊寨門。

寨子城墻上也是一片喊殺聲,南朝軍見破寨就在眼前,便士氣大振。

是非寨這邊人數少,也是疲憊至極,全靠著一股蠻勁在死撐。

但意志再強,也很難干過現實。

眼看著他們就要頂不住了。

南朝軍那邊已經傳來了陣陣歡呼,威侯趙廉手中關刀滿是血污,這老頭手臂還插著一根箭。

但頭盔之下,那臉上也已經充滿了笑容。

是非寨,要破了!

“轟”

一聲巨響,那吊在沖車下,還在燃燒的大原木撞開了山寨的門,一時間木屑橫飛。

“眾將士!隨我沖!”

趙廉揮起關刀,一馬當先,朝著破開的寨門沖去,身后云起響應。

勝利就在眼前!

天下第一寨,覆滅就在眼前!

但就在他們沖出幾丈之后,便聽到有刺耳爆鳴自天空傳來。

威侯愕然抬頭,便看到一縷銀光自夜中砸下,正砸在那燃燒的沖車上。

“轟”

就如炸彈爆炸一般,龐大堅固的沖車被整個打散開。

燃燒的圓木被打成數段,飛舞著砸在南朝軍士的陣營中。

木屑與火光橫飛之間,在原本沖車的位置上,在那破碎的寨門之前,在那布滿鮮血尸體的大地上,一桿銀色長槍已刺入地面。

威侯距離自己想要的勝利,只有一步之遙了,但那從天而降的銀色長槍,卻又斬斷了這已到盡頭的勝利路。

“嘩”

仇不平的身影落在百鳥朝鳳槍邊。

他伸手抽出長槍,斜指向眼前寂靜無聲的南朝軍隊,就仿佛眼前這數千兵卒就如土雞瓦狗一般。

他臉上已是寒霜一片。

“是非寨,仇不平。”

大當家盯著趙廉,他冷聲說:

“前方乃是我家,今日不便待客。請威侯,回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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