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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黑夜中,篝火燃燒濺起火星,還有木炭剝離時發出的聲響,就像是爆竹一樣,映襯這浮動的太行夜色更冷清三分。
車華坐在火邊的石頭上,他被靜擾睡意,這會再也睡不著了。
手里捏著半片烤熟的饅頭,一邊毫無胃口的嚼著,一邊打量著放在眼前的木盒子。
沈秋走之前,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這兩年里,江湖各處都有秘寶現世,各種幸運兒層出不窮。
車華離開瀟湘劍門那段時間,襄陽玄女宗的遺址也是剛剛被發掘,盡管這事被沈秋攪黃了。
最有價值的玄女宗武學精要,也被妖人掠奪毀棄。
但那些強橫外功的秘籍,卻被幸運的江湖散人拼死帶了出來。
數量很多,有三十幾冊,據說其中有幾套絕等武藝,為了爭搶這些秘籍,瀟湘北部的江湖散人已殺成了一鍋粥。
近百人殞命失蹤,把好些門派也卷了進去。
那只是玄女宗,傳說在六百年前橫行武林的大門派,但說到底,也只是江湖宗門,其遺留饋贈就已攪動風云。
而現在,車華眼前的這盒子里放著太行仙門的遺存功法,真正的仙家秘籍,就在他身前幾尺的地方。
這才是江湖中人渴望的“大奇遇”。
車華味同嚼蠟的咬著饅頭片,火光映襯中,他時不時看向那盒子。
盡管何忘川大俠承諾,在事情結束后,他會給車華上好武藝,來重建宗門,但他所求之事,如今看來已經很難完成。
沈秋大俠打定了主意與武林正道為敵。
車華是勸說不來的。
他盡力了,但沒有一個好結果,這不是他的錯。
如果此時,有一份仙家秘籍在手,哪怕華山派傳承已斷絕,重建山門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要和五龍山莊開宗儀式一樣,把事情傳出去。
便有的是走投無路,又渴望出頭的散人們會來湊熱鬧。
再擇優而選,用心經營,最多十年,華山派便能浴火重生。
這樣想來,也許現在帶著木盒離開太行,才是最優解。
沒什么風險,沈秋大俠也說了,這秘籍是替任豪盟主達成諾言。
也許,這是自己應得的?
一個念頭在車華腦海里盤繞不休,讓他的眼光也充滿了疑慮憂思,待饅頭片吃完后,他坐在火邊,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將那木盒抓在手里。
似有兩條路,在車華眼前的火光中分開,就好像是,在歷經慘事,在做錯了事后,老天爺又給了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老老實實的完成自己的承諾,等待他人施舍。
還是,抓住眼前的機會。
他撫摸著懷中的盒子。
這似乎是一條捷徑。
十幾息后,車華長出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來,將盒子放在篝火另一側的石頭上,自己又回到了篝火邊,轉過身,不去看那盒子。
盤坐在火光邊緣,五心向天,開始調息真氣。
自己已經做錯過一次了。
再犯錯,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不錯啊。”
五十丈之外,張嵐站在大樹枝上,眺望著遠方那火光,他似是融身于黑夜之中,屹立在樹枝上。
不使枯枝搖曳,更沒有引動一絲聲響。
他對樹下盤坐在滿地枯葉中的沈秋說:
“那小子看著有些心動,但他沒學,看樣子是真心悔過。”
“學不學,無關緊要。”
沈秋閉著眼睛,回答說:
“義堅在洛陽已經做好了準備,張屠狗麾下的乞丐們,也已經摩拳擦掌,只待車華回去,這消息便能傳遍天下。
我倒是希望他學了那仙家武藝,這樣一個活生生的證據,由不得那些江湖人不動心。”
張嵐坐在樹枝上,說:
“以車華那三腳貓功夫,又身懷重寶,消息一旦傳開,運氣不好,可真沒命了。”
“行走江湖,不都是用命在拼嗎?”
沈秋語氣溫和的說:
“況且,是他車華自己跑來說要贖罪的,也沒人逼他,大男人,既說了誓言,就要做到。”
張嵐點了點頭,他看著遠方那團火光,說:
“此番大事,若車華不死,華山派復興有望。”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蒙蒙亮時,車華正睜開眼睛,就看到穿著一襲白衣的張嵐公子,抱著貓,如幽靈一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眼前的樹林前。
那公子笑瞇瞇的,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來。
車華抱起那木盒,跟在張嵐身后,往太行山深處行走,他輕聲問到:
“張公子,沈大俠到底需要車某做什么?”
“簡單。”
張嵐抱著貓兒,語氣溫和的回答說:
“他不是告訴你了嗎?記住這條通往太行遺跡的路,拿幾樣東西回去,去找隱樓,把遺跡現世的消息,傳遍天下。”
“那你們的行蹤嗎?”
車華抱緊懷中木盒,從沈秋之前的行動,他隱約能感覺到,自己傳出的這個消息,又會引來一場橫掃江湖的腥風血雨。
他的猶豫,被張嵐感覺到。
惜花公子回頭看著他,笑瞇瞇的問到:
“怎么?覺得自己是在助紂為虐?你想的是,我們是要把那些江湖人騙到太行殺光?
別傻了,殺光他們,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再說了,殺那么多人,多累啊。”
張嵐哼了一聲,說:
“不做虧心事,怕什么鬼敲門?
車少俠,你都走到這一步了,容不得再猶豫了,本少爺不如沈秋那么能說會道,但本少爺覺得你這人還有救。
用心做事吧,若最后時刻,你還能活下來,本少爺保證,你會為自己所作所為,感覺到自豪的。
咱們所做之事,可比什么鏟奸除惡的大俠,厲害多了。”
說完,張嵐停下腳步,他摩挲著下巴,回頭看著車華,幾息過后,他對車華說:
“不過在這之前,本少爺有個很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你,怕疼嗎?”
“啪、啪、啪”
深夜之中,臨汾城里,急促的敲門聲,驚動了此處隱樓的伙計。
他打著哈欠,上前去打開門。
全天營業,這是隱樓的規矩。
雖說臨汾分舵,比不得大城市中人員齊備,但作為遍布天下的隱樓的一分子,該守的規矩,是不能亂的。
只是伙計一開門,就被嚇了一跳。
“噗通”
一個全身是血的人摔入門中,在門框上留下了鮮紅的血手印,暗淡燭火映照下,讓那血漬嚇人的很。
“大俠,大俠?你還好嘛?”
伙計趕忙俯下身,想要把這個重傷的人抬起來,卻被對方一把扣住手腕。
在他手中燭火照應下,露出了一張沾滿血污的臉,臉頰下似是被刀劃了一道,傷口猙獰中,正有鮮血流出。
配合那猙獰的眼神,就像是惡鬼自黃泉爬出,這會又是午夜,自然把這伙計嚇得夠嗆。
何種志怪故事在腦海里回蕩開來,讓他全身顫抖。
“沈秋在太行!”
那人啞著聲音,語氣痛苦的對隱樓伙計說:
“妖人尋見了太行遺跡,欲學仙家武學,攪亂江湖,不能讓他得逞,消息送出去!找正道大俠,斬妖除魔!”
“嗷”
一聲銳利的鷹唳聲,在夜色中響起,讓那趴在地上的傷者猛地回頭,雙眼中盡是一抹恐懼。
“拿著它,去!傳遍江湖!”
那人掙扎著起身,將一樣帶血的東西塞入伙計手心,也不再對他多說什么,轉身爬起來,扶著墻根,踉蹌著沖入黑夜里。
那伙計身形顫抖,看到黑夜中有黑影一閃而逝,就如夜中蝙蝠掠食,悄無聲息的劃過夜空,正朝著那重傷的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砰”
伙計急忙關上門,滅掉燈,氣喘吁吁的抵在門后。
他感覺有陰風陣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又低頭看去,被塞入他手里的,是一冊卷起的書,還有染血的一枚斷玉。
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道門外正在發生什么事情,更不敢去看那被血漬浸潤的書冊。
拖著有些發軟的腿,踉蹌著沖上二樓,推開了掌事的房門。
小半柱香后,幾只隱樓馴養,用來傳遞消息,如雨燕一樣的鳥從黑夜中飛起,飛向四面八方。
十幾個穿著夜行衣的人,也從這分舵中躍出,往黑夜城中搜尋。
臨汾城并不大,相比洛陽這樣的城市,就是座沒什么特色的小城罷了,隱樓在這處分舵的高手,武藝也低劣的很,就是人榜前列水準。
但今夜這事,牽連太大,由不得他們遲疑太多。
十幾人在城中搜尋,占著熟悉地形的優勢,很快就尋得了打斗痕跡,順延著暗巷一路飛馳。
在破舊的商鋪前方,街道之上,暗淡月光下,他們看到了帶黑色斗笠,手持長刀的人,正將刀刃刺入那倒地的傷者胸口。
后者抓著把劍,試圖反擊。
但卻被行兇者一腳踹開。
“砰、砰”
兩枚爆彈落地,升騰起劇烈濃煙,十幾個黑衣人閃入其中,兩人帶著那傷者沖出煙霧,剩下的人以命搏殺。
手段差的太多。
十幾息后,提著刀的沈秋,自煙霧中走出,血滴從刀刃上滑落下來,在他身后街道上,血泊之中,殘尸遍地。
還有血紅的腳印不斷印著,讓人心頭發寒。
在他身前,臨汾隱樓的掌事抓著刀,擋在路中央。
在他身后,最后一名高手,正扛著那傷者,往城外飛掠,幾個起落,便離了這條長街。
“爾等還真是喜歡找死,蓬萊給爾等多少買命錢啊?”
冷冽的聲音,在街上回蕩。
那掌事心中畏懼,咽了咽口水,也不答話,拖著刀,主動朝沈秋合身撲來,后者不閃不避。
在刀刃砍來時,手中搖光向前揮動。
雪亮刀光,一閃而逝。
沈秋的斗笠黑紗,被風吹起,咔的一聲,搖光歸入刀匣。
在他身后,那持刀砍來的掌事,已從腰腹被一分為二,切口平滑的如被斬斷的竹枝,軀體在上下分裂中化作齊整的數團。
鮮血流的到處都是,破碎的內臟都淌了出來。
沈秋仰起頭,看了一眼被救走的重傷者,伸手將斗笠向下拉了拉。
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轉瞬而逝。
半柱香后,耀眼的火光自臨汾城中沖起。
被點燃的方向,赫然是那隱樓所在。
在小城之外,夜色之中,那高手縱馬疾馳,在他背后馬鞍上,捆著那個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的傷者。
他回頭看去,城中火光如此耀眼,就如黑夜下的殺生道標。
“碼的。”
這逃脫的人罵了一句。
語氣中都是顫栗。
在目睹了沈秋干脆利落的殺掉同伴后,他也不敢停留,在這讓人驚懼的夜色中,帶著傷者,往洛陽方向,一路狂奔。
隱樓在附近城中,都有分舵,但實力與臨汾分舵差不多,擋不住那煞星的。
只有洛陽隱樓有高手坐鎮,只有逃到那里,才有活下來的希望。
按道理說,隱樓這種中立組織,是不該如今夜一般魯莽行事的。
但無奈,身后這人,帶回的東西實在太燙手了。
也太重要了。
黑夜之中,縱馬奔行的隱樓人看了一眼身后那人,還有他死死綁在背后的包袱,包袱上已被鮮血浸透。
隱樓人伸手抓了抓,從那包袱里取出一本冊子。
這玩意材質非金非玉,如某種獸皮制作,堅韌的很,水火不侵,但現在卻被搖光刺穿,連帶著這傷者軀體也被刺穿。
“仙家寶物...”
那人借著月光,翻看幾頁,文字晦澀難懂。
但上面的符記,他不會認錯的。
太行山附近的隱樓,自建立時就被上層叮囑,要在太行附近搜尋仙門遺跡線索,而這書冊上的符記,就是那仙門印記。
做不得假。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傷者,從袖中取出瓷瓶,捏碎開,將一丸藥物塞入他嘴里,吊住性命。
這人,莫不是找到了太行遺跡,還從其中帶出了些東西,這才被沈秋妖人追襲截殺?
大機緣啊。
隱樓高手舒了口氣,心中惶恐中,也有一絲振奮的喜悅。
若能將這消息帶回洛陽,自己在這隱樓里平步青云,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嗷”
一聲鷹唳,打斷了這高手所有的幻想。
他猛地抬頭,看向夜空,在陰沉黑夜中,依稀能看到猛禽掠空,心中的喜意瞬間就被打滅,就如墜入萬丈寒冰里。
沈秋妖人有異獸隨身,自己若不抓緊時間逃亡,別說加官進爵,能不能在那等兇人手下留下一條命,都是兩說了。
“啪”
馬鞭狠狠打在這疾馳的戰馬屁股上,讓戰馬嘶鳴一聲,速度再快幾分。
自己有優勢!
這附近地形,自己爛熟于心,沈秋在洛陽活動,從未來過山西之地,自己有機會逃出去!
隱樓人定了定心神,便俯下身來,在夜中亡命狂奔。
只是他并未注意到。
在疾馳而過的道路兩側,在蕭索黑夜中,山鬼輕靈的身影,正遠遠吊在他身后,懷中承影并未出鞘。
他也并不是來殺人的。
相反,他還要保護這兩個家伙呢,那些精心準備的東西,就是最好的香餌。
想要釣魚,香餌不落入水中,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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