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戶部尚書趙文景眼中,酒不過可有可無的消遣之物,糧食才是真正頂天撐地的貴物,對百姓以糧釀酒甚是痛心疾首。
顯然他并不是多在乎收上來的稅錢,而是更在乎嚴管收稅后,隨著釀酒成本提高,將其大程度的減少中下層百姓繼續那般不加以節制的以糧釀酒謀利。
百姓無甚遠慮,見利而趨隨眾而動跟風而行,見一家一戶得利,百家景從,卻不知一旦天災人禍襲來,豪商富戶體量龐大尤能存續,不傷根本,而他們卻是要粉身碎骨。
“殿下,酒者耗民財,奪民食,還會引起醉漢爭斗訴訟,合該歸由朝廷監管,于民間應禁造燒曲,毀其燒具,已燒之酒,勒其自賣,已造之曲,報官注冊。”
朱標有些無奈道:“趙卿,本宮是要與你商議酒稅之策,不是要禁酒,酒者,上至公侯大夫,下至販夫走卒,皆大有愛者,前幾年哪怕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間私釀也從未少過,可見其非人力所能禁之事。”
“所謂堵不如疏疏不如引,何況朝廷當下最緊要便是開源節流,酒稅便是本宮思來,最能充盈國庫之舉措了,卿要慎思多慮,不可一概偏而視之。”
趙文景嘆了口氣躬身道:“是臣偏頗,未能體會殿下用意,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請殿下恕罪。”
朱標輕輕搭手扶了趙文景一把:“愛卿何等人何所思本宮自知,解禁酒令,有利有弊,然只顧嚴禁終非長久之策,你我君臣總要想法子使其利大于弊弊不壓利,共勉之。”
一旁的刑部尚書陳明階看的眼熱,六部尚書之中,按說是以吏部最貴,其他各部地位均不相上下,可就因太子信重,如今別說六部之中,就是中書丞相都要禮讓三分。
趙文景性情剛正,別說幾句好話,就算太子殊遇提拔,甚至明里暗里也表示過要將來會追予謚號都未曾讓其有什么態度改變。
可現在一句知其何等人何所思卻也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眶,相比個人名利所得,他更期望的是這天下太平民不之饑,經歷過元末亂世,方知己身小而民生大矣。
君臣相知,君以國士之禮相待相信,臣何惜肝腦涂地。
趙文景眼中的動容在抬起頭的時候便消失了:“臣會仔細研討宋朝酒制,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圖利國利民。”
“當是如此,新酒令未出之時,先嚴禁富商巨賈廣收民糧肆行踩曲,違禁者,除照原先法律杖責一百,再枷號兩個月,失察的地方官員每出現一桉降一級,失察三次者降三級。”
“諾。”
“往后酒政,亦當隨時局而動,歉歲重稅而豐歲輕稅也為一計,不可固令條陳,隨機應變方才穩妥。”
“諾。”
幾番交談過后,戶部尚書向著太子一禮后,又對著一旁的刑部尚書拱手示意,隨即退去,既然已經定下章程,那么便要盡快擬定條陳并實施下去,
朝廷三面用兵,他這幾年儉用下來的積攢也已經耗盡,戶部幾座大倉空的都已經無需派人看守了。
等戶部尚書退去后,朱標面對刑部尚書笑道:“朝廷現在俸祿都快發出不出來了,本宮急于此事,一時倒冷落了陳卿。”
陳明階趕忙躬身:“殿下哪里的話,微臣能有幸陪侍殿下左右已是欣喜非常,如何還會有小婦人羨嫉之心。”
“陳卿雅達。”
笑談幾句后朱標便問及正事:“溧陽一干人等可解至京中了?”
“申時便到了,溧陽縣令供認不諱,微臣也正準備入宮奏稟。”
“哦,供認不諱,如此倒也簡單了,按律嚴懲。”
“諾。”
刑部尚書應諾后遲疑片刻才道:“不敢瞞殿下,此桉確實鐵證如山,押解來的縣令衙役都已供認黃魯所狀告之事,只是微臣屬下郎官言稱此桉尚有疑慮之處。”
“何慮?”
刑部尚書苦笑道:“其只言此行倉促,不及徹查,心中不安。”
朱標也不生氣:“當差盡心妥帖是好事,不必苛責,不過到底此桉已被父皇知曉,朝中文武也都在觀望,還是需要盡快從嚴處置。”
言罷意味深長的說道:“縣令差役既以認罪,當革去公職,屬罪官犯人,本宮倒是不知刑部何時連個犯人都應付不了了。”
“微臣愚魯。”
堂堂刑部尚書自不是愚魯之人,嚴刑拷問必出實言這等簡單的事又怎么會不知道,不過是上達天聽的桉子,不好擅加私刑。
這種天子腳下百官矚目的桉子最不好處理,稍有過線,大理寺和御史臺那幫就像見了肉骨頭一般,非要撲上來要刑部一口,不得不慎重啊。
“去吧,不可耽誤,但更不許出差錯。”
“諾。”
刑部尚書快步回到衙門,一個郎官正在焦急的來回踱步,見到自家尚書回來趕忙迎了上去,急的沒說話只是急迫的望著他。
陳明階也沒二話重重的一點頭,馬澤轉身就跑到刑房,刑部大牢不在這邊,但偶爾有極重要的犯人也會暫時關押在此處。
溧陽縣令李皋雙手被綁懸于房梁唯有腳尖微微觸地,面色慘白正在痛苦的低聲呻吟,見馬澤入內趕忙求饒:“痛…大人,求您放過罪官吧,死則死矣,何必在行折辱,都是圣人門下也曾同朝為官…”
馬澤獰笑一聲:“閉嘴!區區縣令也配談與本官同朝,你這輩子恐怕都沒入朝拜見過圣上吧。”
“來人!取刑具來,起火燒燙烙!”
李皋被嚇得驚叫連連,瘦弱身子如同蚯引版不斷扭動,顯得極為可笑:“我也是朝廷命官,哪怕觸犯刑律要殺要剮也該等由圣上處置,你們不能對我動私刑!”
馬澤并且理他,只是對取來刑具的刑吏囑咐道:“先賞他二十鞭開開胃,記著別打破了臉。”
“嘿,大人放心,小的幾輩兒祖傳的手藝,您要他哪里皮開肉綻就是哪里,別的地方擦破一點油皮,小的把頭給您下酒!”
言畢沾了鹽水的細鞭破空而出,抽在血肉上清脆響亮,細密的聲音連帶哀嚎響徹,走過路過的刑部官吏們都會停下腳步細細品味一下,不用入內,大多都可憑鞭鳴節奏直接猜出行刑者為何人。
聽著李皋凄厲的哀嚎慘叫求饒馬澤神情松弛,他也不急著發問,押入京中這短短時間內,礙于李皋的官身并未動刑,但其余衙役可就沒這份待遇了。
衙役們嘴口很緊,被折磨的神志模湖會想說,可一旦理智恢復,寧愿咬舌尋死也不愿招供,顯然是有什么比死更讓他們恐懼。
這本也沒什么,刑吏的手段才用了幾個而已,只要時間充裕,沒有問不出來的東西,死?哪有比死更幸福的事情了。
可如今上上下下都催的緊,哪里有那么多時間細細拷問,甚至多方矚目之下,一個也不敢上重刑弄死,只能小火慢燉。
要知道這樣的桉子,一旦上報圣上結桉,可就沒有悔改的機會了,后面真就找到了問題,也只能將錯就錯,甚至還要主動掩蓋真相。
馬澤走到另一處房內,這里的哀嚎不及李皋的響亮,沉悶凄婉無力,幾個受刑者身上斑斑血跡,顯然在入京短短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已經被傷的無力發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