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相府內,胡惟庸端坐在書房服下一碗參湯,這是前幾天圣上御賜的寶參,嘉勉他近來的功勞苦勞。
也就是憑著這個,胡惟庸確定了皇帝的態度,溧陽的桉子不論鬧成什么樣,都不會牽扯到他身上。
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中書右丞陳亮微微品了一口茶道:“有諭旨調遣地方衛所配合,那潘富定是走不脫了,唯是不知生死,還有那賬冊…”
胡惟庸打斷了他的擔憂:“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問題早已經不在于潘富昔日那些所作所為了,貪官污吏不足為奇,地方敢于違抗朝廷才是大事。”
緊接著神色凝重的問道:“確定在沒有人以本相的名義吩咐下面那幾個縣令協助潘富逃脫?”
陳良也是鄭重應道:“下官都仔細問過了,在您吩咐后,就無人在敢于摻合了,那幾個縣令都是得了那幾家的好處,有把柄被拿,所以才敢于如此。”
“如此便好,此桉涉及必廣,可絕不會牽扯到中樞,爾等切莫自作聰明引火燒身。”
“諾,稍后下官便會向他們通傳相爺的意思。”
陳良沉默片刻后問道:“傳聞太子殿下準備讓歸義侯明升接替劉伯溫的位置,這是否太過于荒唐,下面的御史皆以擬寫好奏章彈劾,不知相爺是何打算?”
胡惟庸眉頭一皺:“是誰盯上了這個位置?”
陳亮自也無什么隱瞞的必要:“涂節有這個想法,另外就是陳寧及山西平章政事王鶴,下面還有幾名知府也有此念。”
“癡心妄想!”
隨即便又嘆了口氣,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下面的官員以他馬首是瞻圖的是什么,不就是借力加官晉爵,難不成還就是天生的賤種,非要給他當牛做馬。
陳亮也是搖頭:“想從太子殿下手中奪肉,豈是易事?可眼看著封疆之位,他們利令智昏也不足為奇,相爺也莫要煩憂。”
涂節現如今乃是中書參知政事系從二品,晉為四川平章政事倒也合適,而且中書省的位置滿滿當當,卻也沒有什么往上爬的余地了,也難怪他有此念。
陳寧那就確實是癡心妄想,打死親子惡了圣心,別說他推一把了,就算是太子殿下都一起推舉,恐怕也是成不了。
區區陳寧又不是劉伯溫,能讓圣上忍著厭惡都要用。
至于王鶴現就為封疆,可山西離京師不遠,哪里能比得過天高皇帝遠的四川。
“這件事既然能傳出來,那么圣上必然是知曉的,圣上都沒攔住本相又能如何。”
“說起來也是有預兆的,聽后宅婦人們曾談論,近幾日開平王妃藍氏與歸義侯老夫人彭氏往來頗頻,應是兒女婚嫁事。”
陳亮聞弦歌而知雅意:“看來太子殿下是真要扶持明升了,以此來使門下接納明升。”
“娶了太子妻妹,那自然是母庸置疑的自己人,而且還屬太子家事,任誰也不能多嘴。”
華蓋殿內,身形依舊有些消瘦的前大理寺卿閻東來正等候著太子殿下,婉拒了內侍引他去偏殿歇息等候,迎立于殿內,心中思量著殿下此次召見他的原因。
他大病初愈,這幾個月來極少出門,只是與親朋故舊有些往來,思來想去應是殿下要重新啟用他了,只是不知是何地何職。
不多時通政使陳佑宗也趕來了,倆人見禮后低聲閑談起來,閻東來因病卸職后能得到的消息必然稍緩,而通政使必然是朝廷最耳聰目明的職位了。
做為知己好友,陳佑宗見到閻東來的那刻就大概有了猜測,替好友開心的同時也趕忙將必要的消息交代清楚,以免毫無準備在殿下面前應答失措,丟了這難得的機遇。
“閻兄,明升縱是得了殿下垂青,憑他小小年紀也難以服眾,我等便也罷了,殿下要我等這么做我等唯命是從便是,可其余官吏難免怠慢,總得有個老成持重的幫扶才能成事。”
閻東來眉頭微皺并未表露出欣喜之態,倒不是瞧不上,太子殿下破格提用明升所謀為何,大家也都略知一二,明升重要的是其特殊的身份,而非什么德行能力。
也就是明升若真展現不出能治理一省的能力,那么作為太子欽點的幫扶之人,大概率會成為實際上的封疆大吏,可以盡情的施展自己的政治理念治理州府民生。
好自然是好的,可卻并非他想要的,尤其明升素來風評頗佳,雖是亡國之君,可任誰也不會將此歸咎于一個尚未弱冠權柄未實的少年君主,何況縱是豪雄之主,也不可能做到以一地抗天下。
將來明升若真展現出了能力,他豈不真淪為了左輔之臣,所謂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自己這般歲數豈好屈居孺子之下,何況此人身份還頗有些犯忌諱,牽扯太多非善事。
其實說到底還是自己有底氣,身為太子殿下心腹重臣,雖因患病辭官安養了一段時間,可既然身體好了,倒也不缺復起的機會,所以才有挑剔的資格。
陳佑宗見狀略微思索便也了然了,按說話已至此實不該再多勸什么,不是怕交淺言深,而是擔心他誤會,自己是想將他驅離中樞,好自己獨占殿下。
這時正好聽到外面行禮的動靜,知曉太子殿下來了,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面向殿門肅立,眼見身形的瞬間躬身行禮。
“微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朱標走到倆人面前站定:“免禮吧,多時未見閻卿了,身體近來可還舒泰,本宮著人送去的養身藥材莫要節省,該用就用。”
閻東來雙眼含淚鄭重行禮道:“承蒙殿下記掛,微臣病愈體健,只盼著能再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那便好,來人給倆位愛卿賜坐。”
越過倆人朱標走到上位落座,華蓋殿伺候的太監也快遞搬來錦凳,倆人沒有客氣但也沒有太放松,規矩小心的坐了下去。
揮退殿內伺候的宮女太監,只留下了劉瑾伺候,朱標緩了片刻開口道:“陳卿應該是有耳聞了,本宮有意任用明升接替劉伯溫治理四川。”
猜測落實,倆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數,陳佑宗應了一聲:“朝中隱隱有此傳言。”
閻東來主動開口道:“方才臣等還談起過此事。”
朱標欣然笑道:“哦,閻卿知曉了,倒也省事,召卿前來便為此事。”
閻東來有心說什么,可想著殿下一直以來對他的恩遇,還有方才親厚的態度,不由得心生愧疚,怎能因一己之私而違君主,真妄為人乎。
起身離凳跪伏于地:“伏唯殿下之命,微臣但憑驅使!”
陳佑宗面皮微顫,你這人,既是愿意的,方才還那般作態為何,老夫還能放著通政使不當去跟你搶這個?
看見閻東來的表態,朱標無疑是極為滿意的,雖說諭令一下,無人敢違,可若是安排一個不情不愿的去了,又能辦好什么差事呢。
尤其閻東來原先便是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一部堂官,若是調為平章政事倒也罷了,算是榮升實權,可只是去輔左,那便算是貶黜了。
這還毫無怨言可見其忠,也不枉他對閻東來的一番厚待了,可見真遇到事,還得靠自己的心腹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