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領著兒女們入內,衛國公鄧愈不復方才醉酒之態,正襟危坐在主位,次子鄧銘正端著醒酒湯在旁伺候。
鄧愈起身鄭重道:“為夫常年在外,家中諸事有勞夫人操持。”
曹氏聞言眼睛微紅心中慰藉道:“這是什么話,不過妾身的本分罷了。”
夫妻倆攜手落座,鄧銘放下醒酒湯同弟兄姐妹一起站好,然后向父親行大禮,也算補上了四時八節虧欠下的孝道禮數。
“好,都起來吧。”
鄧愈先看向自己的嫡長女道:“你大婚在即,圣上御賜的兩顆東珠就都給你去打首飾吧,其余的為父也已經遣人去置辦了。”
鄧芷蘭微微屈膝:“女兒謝過父親。”
鄧愈輪番問過兒女們,不過到底是常年在外,生疏是免不了的,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大多數人家都是如此。
曹氏見丈夫也沒什么話要說了,便開口吩咐道:“好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芷蘭留下,你的婚事特殊,我跟你父親還要提點你幾句。”
“諾。”
等其他人都退下了,鄧芷蘭走上前捧起醒酒湯奉送到父親面前,鄧愈本是不喜歡喝這玩意兒的,但畢竟是自己嫡女的心意,還是樂呵呵的接過飲盡。
“晉王殿下方才也喝了不少啊,為父看殿下甚是嚴毅英武,絕沒坊間傳聞的那般不堪,可見只是人云亦云罷了,吾女安心待嫁。”
鄧芷蘭突然啜泣:“父親縱橫一世,難道還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之理,怎能憑盞酒識人根本?晉王是什么秉性,京中何人不知?”
“太子殿下毋需多言,楚王殿下前有賑災安民之功,如今監管工部事宜,朝野稱賢,齊王殿下隨軍南征廣立功勛,軍中傳言其有圣上昔年之風范,吳王殿下性格仁善,素得圣心…”
“唯就…唯就晉王,宮中傳聞連地都種不好,尚不如區區…”
鄧愈眉頭緊皺喝斥道:“住口!皇子親王如何也是你能說的?”
鄧芷蘭也不再說什么,只是以垂首以秀帕遮目拭淚,見女兒如此,鄧愈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緩和語氣:“那等話你怎么能信,不過一些酸腐之人艷羨帝子貴胄的詆毀之詞罷了,晉王是諸王之長,如今更是已經定下要就藩秦地,可見圣寵。”
曹氏也是勸道:“晉王才多大年紀,原先不過是不懂事有些貪玩,算不得什么,你嫁過去便是嫡妻正妃,好生規勸就是,萬不能如此抵觸,否則夫妻百年該如何相處。”
鄧芷蘭當然清楚這婚事絕沒有什么改變的可能,身為臣子退拒一位皇子的婚事,難度不亞于直接改朝換代,必是不用多妄想了。
但不代表她要默默忍受下來,自己的委屈自己不說,那還得了,必須趁機讓爹娘明白是家族虧欠了她的。
娘親沒給自己生下同胞兄弟,等將來這座國公府就不是自己能依靠的娘家了,這時候不多帶走些,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朱標捻棋敲下隨口問道:“母后信中都說了些什么?”
常洛華心思都在棋盤上,她雖是將門之女,但自小也不是太喜歡舞刀弄劍,主要還是學了針織女紅琴棋書畫之類,雖然境界都不是太高,但還有些造詣。
“說了陽兒亮兒的近況,還有一些宮務。”
常洛華嘆了口氣投子認負:“爺心不在焉都贏了臣妾。”
牽過妻子的手笑道:“陳容的九龍圖筆精墨妙栩栩如生,實在是忍不住想要觀賞。”
常洛華沉默片刻道:“算起來父皇的萬壽節也快到了,既然這幅龍圖如此精妙絕倫,不若獻給父皇吧。”
太子儲君當然也是龍,可龍也需有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的品行才好。
太子妃想要表達的意思朱標自然能領會:“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誠至理名言也,為夫省得。”
常洛華松了口氣,自古以來皇帝愛長子,可那大多是在早年,隨著逐漸年老心態或許就會開始轉變,所以再謹慎小心的維護都沒有錯。
夫妻倆走到書房,里面布置的極為雅致,本就懸掛有不少名家字畫,不過現在卻被一幅龍圖奪走了所有注目,墨畫之上龍形各異,或攀伏山巖之上,怒目圓睜;或游行于云空之中,雷電云霧掩映,或龍戲水珠,波濤洶涌,或雌雄相待,欲追欲逐。
濕墨和重墨潤染,托襯出低面虛白的云水和龍體,九龍皆是取半人半神的體態和動作,或可謂之此為將龍人格化。
“九龍神態各異,本宮獨喜第四龍。”
常洛華仔細看后道:“臣妾喜第七龍之飄逸。”
圖畫中的第四條龍,是被突如其來的巨浪順勢卷入漩渦,奮力掙扎,目光猙獰,左爪中的明珠如捏碎一般,姿態異常痛苦。
陳容乃南宋進士,結合南宋當時的國勢環境,便可體會此龍之神韻真意,至于太子妃喜歡的第七龍,只身在云海中嬉戲遨游,幾乎被湮于其間,或是文士遁世之意。
朱標欣然道:“焚香、對弈、品茗、聽雨、賞雪、觀畫、候月、酌酒、蒔花、尋幽、撫琴,讀書此等雅事除礙于天時的賞雪外具成矣,真不枉此行。”
常洛華應道:“那便準備啟程回京吧,臣妾也想念孩子了。”
“嗯,這便吩咐下去吧。”
“殿下返京也就在這幾天了,已經獻上,微宗的還沒送來嗎?”
“明日便到了,尋常俗物不好敬上,這幾件卻是雅致至極,大人高明。”
“我等家族仰賴殿下照拂,如今主君至此,自當盡心竭力侍奉。”
在旁的一個六品官員笑道:“只可惜太子妃也來了,否則我等尚有其他孝敬。”
“哎,太子妃亦是我等主母,怎可如此言語輕佻。”
那人趕忙告饒,堂內諸人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心頭厭憎,畢竟這種話傳出去,只會讓殿下對整個江南世族印象不佳,損害的是整體的利益。
“這些小玩意兒不算什么,只是聊表寸心罷了,殿下吩咐的事還是要辦好,不要在乎一時的利弊得失,要將目光放長遠。”
堂內坐著的不乏官員,但最上首的幾個老者卻是一身錦繡素袍,是江南世家的長輩,在前元時任職為官庇護家族,又在亂世時退了下來。
“佑宗做的便極好,他在京師所見所聞都要比我們更靈敏,所以有什么吩咐傳來,要先配合執行,一家一姓的損失過后大家會給你們補上。”
“武勛勢大,目無法紀,若是沒有太子殿下的庇護,我等族產如何保全?若是區區財務也就罷了,跟他們牽扯上關系怎么可能有好下場。”
一個白發老者拄著鹿頭拐一字一句的說道:“朱明無杯酒釋兵權的底蘊,只能效仿劉漢分封藩王,將來或有削藩平藩之患,不過當今太子如此,想來也不算什么難題大事。”
另一位接話道:“唯就一點,殿下是否有長壽久視之相,歷來開國殺伐慘絕,開國太子之中,秦扶蘇自盡,西漢劉盈早夭,東漢劉彊雖壽卻是辭讓太子尊位,晉司馬衷被毒殺,隋楊勇被廢,唐李建成被殺,宋太祖無立太子其弟承位,元孛兒只斤·真金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