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會長和白掌柜、周掌柜三人,跟著大頭和小陸子,進了李桑柔他們新買的那座宅子。
到了二門臺階下,柴會長三人站住,柴會長微微欠身,示意小陸子,笑道:“請陸爺和李爺,先進去稟報,在下在這兒等著。”
“那您稍等一會兒。”小陸子笑了句,和大頭一前一后,還沒邁過門檻,大頭就揚聲道:“老大,有個姓柴的會長,說是青州商會的,有事兒找你。”
李桑柔正蹲在廊下,烤著條腌漬過一夜的青魚,聽到小陸子的喊聲,頭也不抬的揚聲道:“請他進來吧。”
柴會長聽到個請字,忙示意了白掌柜和周掌柜,三個人,一前兩后,跨過門檻,沿著游廊,恭恭敬敬走到李桑柔面前四五步,拱手長揖。
“別客氣別客氣,我正忙著,騰不出手,你們別這么客氣,坐吧,早飯吃過沒有?”李桑柔正翻著切成幾段的青魚,往青魚身上抹米酒,只好抬下巴示意柴會長三人。
“吃過了,大當家客氣了。”柴會長恭敬答話。
“坐吧。”李桑柔再次示意柴會長三人坐。
黑馬一手提著茶壺,一只手拿著疊在一起的三個杯子,將杯子一一放到三人面前的桌子上,倒了茶。
“你們什么時候到杭城的?來做生意?”李桑柔刷好翻好青魚,看了眼三人,笑問道。
“前天剛到,來晚了。”柴會長一聲長嘆,一臉苦笑,“聽說涇州商會在大帥破城隔天,就進了杭城了,還有新安商會,也已經到了小十天了。我們晚了。”
“嗯,涇州商會到的是很早,還有揚州商會、襄樊商會,你們是晚了一點兒。”李桑柔笑道,“不過,我的掌柜比你們還晚,她要今天才能到呢。”
柴會長一個怔神,下意識的看向白掌柜。
周掌柜張嘴想說話,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下,從后面捅了捅柴會長。
“大當家的掌柜過來,不知道大當家要做什么生意?”柴會長陪著一臉笑,小意的問了一句。
“南北大戰前,南梁把杭城和周邊的船廠,都收歸南梁朝廷了。
“前兒,潘帥司說,這些船廠,若是原主能拿出證據,自然是歸還原主,若是無人認領,那就定了價賣了,賣得了錢,用以賑濟城內災民,重建房舍。
“聽潘帥司說,無主的船廠很不少,我打算接上幾家。”李桑柔笑道。
“那?”柴會長兩眼亮閃,從白掌柜看到周掌柜,又看向李桑柔,“大當家準備接幾家?余下的船廠呢?”
白掌柜還好,周掌柜滿眼渴望的看著李桑柔。
“兩三家就足夠了,余下的,你們要是有興趣,你們就去接,帥司衙門門房里,有各個船廠的清單。”李桑柔頓了頓,笑道:“你們先去看看,我的掌柜是杭城人,幾代人經營船廠,你們要是想打聽什么,等她到了,去找她就行。
“她是個爽利大度的,你們問她,她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對了,她婆家姓余,都稱她余大嫂子,算起來,午時前后就該到了。”
“多謝大當家指點!”柴會長急忙站起來,長揖到底。
白掌柜和周掌柜緊跟著站起來,長揖致謝。
“不客氣,有什么事兒,只管過來。”李桑柔笑道。
柴會長再三謝了,和白掌柜、周掌柜三人,連連拱著手,辭了李桑柔,退后幾步,大步流星出去了。
柴會長三人邁出門檻時,如意正一只手提著只提盒,利落無比的從馬上跳下來。
柴會長三人急忙讓到一邊,側著身貼著墻,站成一排兒,看著如意提著食盒,從三人面前一路小跑進去。
三人中間,年青的周掌柜好奇心最重,用力斜著眼珠,看著如意急步進了二門,緊兩步,夾在柴會長和白掌柜中間,下了臺階,再走出十來步,周掌柜先往后看了看,再往前伸頭,和柴會長壓著聲音道:“會長,您瞧見沒有,剛才那位,那位,那是位?”
周掌柜抬著手,在自己喉結前來來回回的動。
“不該聰明的時候,別犯聰明!”柴會長橫了周掌柜一眼。
“會長教導的是,我的意思是說,肯定是大帥的小廝吧?也就大帥,能用……”周掌柜抬起手,又往喉結上來回拉,“是吧?”
“會長都讓你別犯聰明了,你看你,還問!還改不了了!”白掌柜抬起手,從后面往周掌柜頭上拍了一巴掌。
這位年青的周掌柜是他嫡親的外甥,他拍得起。
“我是說,大當家這臉面,可真是!”周掌柜嘖嘖有聲。
柴會長斜瞥了他一眼,“那當然,那是大當家!”
如意提著的食盒里,裝了一碗剛剝出來的雞頭米,一碗莼菜,一路急步進來,小心的放到桌子,和李桑柔笑道:“小的們早上出去采買,買到了上好的雞頭米和莼菜,世子爺吩咐,給大當家送來一半。
“世子爺說,這樣的好東西,只有送到大當家這里,才不算糟蹋了。”
“多謝。”李桑柔剛剛烤好青魚,站起來,掀起食盒蓋子,看了看,笑謝道。
“大當家客氣了。
“世子爺讓小的跟大當家說一聲:他一會兒要去查看南梁國庫,中午不得空兒,傍晚能趕回來,世子爺說,晚飯請大當家到西湖畫舫上用,不知道大當家可得空兒。”
“好。”李桑柔笑應。
如意頓時眉眼里全是笑,連聲應了,沖忙著擺碗筷的黑馬和小陸子眨了眨眼,算了打了招呼,退后兩步,告退回去了。
大常端著一大砂鍋鮮蝦青菜粥,放到桌子上,李桑柔站起來,看著還在翻滾的粥,急忙拎過半開的一壺水,沖了沖那碗雞頭米,瀝干,將雞頭米倒進翻滾的粥里。
“這個呢?”黑馬端起那一大碗莼菜,也想往粥里倒。
“清雞湯還有嗎?”李桑柔止住黑馬,看著大常問道。
“還有兩碗,我去端。”大常正要轉身,李桑柔攔住他,“把這個拿過去,放笊籬里沖一沖,倒碗里,把雞湯熱開,倒進碗里就行。”
大常應了,端著那一大碗莼菜,沒多大會兒,就端著兩碗雞湯莼菜過來。
“這可是好東西,風雅!雅物兒!”黑馬伸頭看著那兩碗莼菜。
“黑馬喝一碗,余下一碗,你們分了。”李桑柔吩咐道。
“那你呢?這么風雅的東西!”黑馬驚喜問道。
李桑柔沖黑馬揮了揮手,端起粥抿著,沒答話。
黑馬伸手撈過一碗,急不可耐,吹了又吹,呼嚕了一口。
這一口呼嚕下去,黑馬呆了呆,咂巴著嘴,片刻,又砸吧了下,皺著眉,又呼嚕嚕吹了幾吹,再喝一口。
這一回,黑馬瞪著眼,用力咬著,一伸脖子,又呆了。
“老大,這莼菜,這啥東西,一進嘴就往肚子里滑,咬也咬不住,就是雞湯的味兒,這真是莼菜?”
“嗯。”李桑柔笑瞇瞇嗯了一聲。
旁邊,連大常在內,一人分了三五口莼菜雞湯,都已經喝完了,聽著黑馬的話,大頭不停的點頭。
“沒啥吃頭。”大常總結了句。
“根本就沒東西,這就叫風雅?真跟一陣風一樣,就是雞湯的味兒,這莼菜,就是吃了股風兒!”小陸子咂巴了幾下。
“你再嘗嘗!你再嘗嘗就不是一股風了!”黑馬急忙端起面前那一大碗莼菜湯,要往小陸子碗里倒。
“我不要!我要喝蝦肉粥,我吃雞頭米!”小陸子趕緊抄起碗,站起來往旁邊躲了兩步,躲過黑馬,拿起勺子盛粥。
“我也不要!”大頭也趕緊抓起碗。
黑馬郁悶的看著滿滿一碗莼菜湯,這一大碗清雞湯水下肚,他可就喝不成鮮蝦粥了!
唉,瞎叔說文人最會騙人,果然不錯!
上當了!
吃了早飯,李桑柔沒出去,坐在廊下,翻著一摞杭城的新書,等余家大嫂子過來。
午初前后,余家大嫂子跟著螞蚱竄條,風塵仆仆進了二門。
“辛苦了。”李桑柔看著瘦了整整一圈兒的余家大嫂子,直起上身,笑道。
“哪有什么辛苦的。”余家大嫂子深曲膝見了禮,坐到李桑柔示意的椅子上,接過小陸子遞過的茶,一口接一口,片刻就喝完了。
小陸子干脆把茶壺拎過來,放到余大嫂子旁邊,又端了一碟子點心放過來。
余大嫂子又喝了兩杯,才向李桑柔欠身笑道:“路上沒怎么趕,又是坐船,一點兒也不辛苦,這是入城之后,急著見大當家,路上走得快了些,大當家別見笑。”
“飯吃了嗎?”李桑柔問了句。
“吃了,我們一起吃的。”竄條揚聲答了句。
“好了,能說話兒了。”余大嫂子接著笑道。
“江州那邊的船廠怎么樣?”李桑柔笑問道。
“大體還好,我重新挑了個管事兒,原先是管運料的苦力頭兒,姓張,今年才剛三十歲,船廠里各個工,從進料到出船,他雖然不會做,卻樣樣知道門道,極好。
“這管事兒,懂就行,用不著他親手去做,我就斗膽,作主換了。”余大嫂子欠身陪笑道。
“這些事你作主就行,不必事事告訴我。”李桑柔笑道。
“是。”余大嫂子笑著應是。
“原本被南梁朝廷征走的船廠,除了原主拿證據領走的,余下,還有不少,后天一早開始發售。”李桑柔轉了話題,“你家船廠,有證據的吧?”
“有。”余大嫂子忙點頭,“當年,先夫和翁翁先后故去的時候,我帶著阿娘,弟弟妹妹,逃出杭城,別的都沒帶,只把船廠的書契帶上了。”
“嗯,那你一會兒就去帥司衙門認領你家船廠。
“之后,再好好看看那些無主的船廠,再挑個兩家就行,余下的船廠,就放給別人吧。”李桑柔笑道。
“大當家的,咱們這船廠,就是做最大的船?做出來最大的船容易,再往后呢?做成天下最大的船廠?”余大嫂子看著李桑柔問道。
“不要最大,要最好。”李桑柔頓了頓,“我們的船廠,要有其它船廠沒有的好東西,比如,我們能不能做出來最省力的船?我們能不能做出來不管什么風,都能用上風的桅桿和船帆?還有,我聽說有用水車織布的,我們能不能用上水車?鋸木頭?”
余大嫂子大瞪著雙眼,瞪著李桑柔,好一會兒,輕輕吸了口氣,“大當家的意思,我有點兒懂了,可這,這可都是花錢的事兒!”
“又不只做這些,你不是還要造船的嗎,造船掙了錢,先用來做這個,要是,”李桑柔頓了頓,笑起來,“我們要是有什么好東西,好法子,可以賣給其它船廠,只賣給另外一家兩家,高高的價兒賣。”
余大嫂子失笑,片刻,再次點頭而笑,“這法子還真不錯,那高高價兒買了的,必定不舍得教給別家。
“我懂了,大當家放心。”余大嫂子說著,站起來,“我先去帥司衙門看看,挑好船廠,再過來跟大當家稟報。”
李桑柔笑著沖她揮了揮手。
余大嫂子腳步急促,往門走了。
李桑柔看著余大嫂子出去,伸手拿過剛剛送過來的晚報,一頁頁慢慢翻著,時不時抬眼出一會兒神。
到今天,春節時往那場法會上散過銀子的商會,大小商號,幾乎都已經趕到了杭城,各有所奔。
涇州商會先找了孟娘子,直奔江南的織坊,這會兒,大約已經心滿意足了。
新安商會來之前,就已經拿定了主意,要利用順風路網,往外鋪他們新安一帶的茶葉,墨和紙,這一件,她已經傳信給鄒旺和棗花,讓他們過來和新安商會商量。
青州商會拿到船廠,想來也是滿意的,至于其它各家,各有所奔,據孟彥清他們打聽到的信兒,至少家家都沒落空,至少是多是少,那就是憑他們自己本事了。
這一份晚報上,是不是該加點兒什么了,比如瞎子師門內那些有意思的東西……
李桑柔慢慢悠悠想著,并不著急,急是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