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不要賞賜。”小姑娘眼淚一下子淌了下來,她噗通一聲跪倒,一個勁兒磕著頭。
“桃菱是小橘子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只要能為她報仇……就算讓我去死,我都愿意。她死得好冤啊……嗚嗚。”小橘子壓抑著哭聲,額頭重重撞在青石地上。
夜之醒吃驚中,手疾眼快撈起小姑娘,發現她的額頭已經磕青,可見用力很猛想,心情復雜。
他看著她,滿臉淚痕的花貓臉,發現小姑娘不僅臉頰,胳膊和脖頸上都有新舊傷痕重疊著,一雙小手跟鳥爪一般,長滿毛刺還有燙傷后的瘢痕,一看就是經常被虐待所致。
“小橘子,快起來。是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他緊蹙長眉,盯著她的傷痕,眸光凜然。
“我不愿意接客……老鴇就讓朱老三打人,還讓我到廚房里去做粗使丫頭。他們經常打我、餓我、難為我,就想讓我妥協……如果沒有桃菱暗中照顧我,給我送吃的送傷藥……我早就被他們弄死了。”小橘子凄然道。
“可現在,桃菱死了……我們說好要一起回鄉下的……她死了,我也沒有盼頭了……”她目光絕望。
“只要能給她報仇,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可……老鴇不許我跟任何人提起那三個怪人和鹿苑的事。我也逃不出去……早晚被她打死。公子,小橘子愿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求你找到殺害桃菱的真兇。”她噗通一聲,又要跪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除了悲憤,還有篤定和堅持。
“小橘子,你放心。真相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我答應你,會為你的朋友桃菱找出殺害她的兇手。”夜之醒一字一頓道:“但當務之急,我先幫你贖身,救你出這個火坑。”
小橘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顫抖著唇瓣,又哭又笑:“公子,公子不必這樣……為了我冒險……反正,桃菱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死什么死?活著才有希望……你傻不傻啊?”兩人身后傳來一個少年嬌喝聲。
他們驚詫回頭,看見抱著酒壺搖搖欲墜的明昭。她滿臉通紅,眼神迷離。
“你爬起來做什么?”夜之醒無奈地扶住明昭,忍不住低聲責備:“就不要再添亂了,好好躺著去,等我先把小橘子的事情辦好。我再帶你們回客棧。”
“這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煩人!”明昭翻了個白眼,一拂袖掙開了他攙扶。
她把酒壇重重頓在桌幾上,姿勢瀟灑而帥氣。這回,連夜之醒都愣住。
“來人啊,來人啊。有沒有人,給本公子滾進來!再不來人,我就要放火燒房子了!”明昭忽然從懷中取出火折,搖晃著就要點。
她又呼的一下跳上圈椅,居高臨下,手做喇叭狀:“著火了,著火了,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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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醒這回可被嚇著了,他顧不上目瞪口呆的小橘子,一把就抱住站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的明昭雙腿,懇求著:“小祖宗,你這是要耍酒瘋嗎?快下來!”
吵鬧之間,老鴇和護院已經聞聲闖進了上房,看見眼前一幕,不禁瞠目結舌。
“貴客這是做什么?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老鴇晃著水桶般的胖身子搶了過來,陪著笑:“不能燒,不能燒……”
“你說不能燒,就不能燒?本公子乃大理寺卿保晟大人的親侄兒,你說我敢不敢燒了你這倚翠樓?”明昭笑瞇瞇地,用手指住老鴇,目光灼灼。
“公子,公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鴇也急了,她一把拉住夜之醒的胳膊,哭喪著臉。
“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這樣了。是不是咱們有什么招呼不周到的,得罪了二位,您就直說嗎?怎么能說翻臉就翻臉!”
“喝多了,我兄弟喝多了。沒事兒,沒事兒,我勸他……媽媽你讓其他人都下去吧。”夜之醒倒吸冷氣,不敢松開扶住明昭的手,擔憂道:“別鬧了……小十,快下來。”
“這丫頭,是不是你倚翠樓的人?”明昭跳下來,歪歪扭扭拽出來躲進角落的小橘子,嚇得后者臉色驚白,戰戰栗栗。
“公子息怒,莫非是這丫頭招呼不周?看我不打她給您出氣!小橘子,你給我滾過來!”老鴇目露兇光,挽起袖子就要抽小橘子耳光。
猝不及防,老鴇卻被明昭撞到一旁去差點摔倒,所幸被護院接住。
醉醺醺的明昭一把拽住小橘子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滾開,別礙事。這丫頭是本公子,誰也不許動!”
“小十,別胡鬧!”夜之醒微微蹙眉,攔住站立不穩的明昭,聲音也提高好幾分。
“我胡鬧,你看她把本公子的衣衫都弄臟了!”明昭推開夜之醒,拽著小橘子就沖到老鴇面前。
“本公子這衣服可是汴梁的金雨軒裁制的,這料子還是當今官家欽賜之物……何止百金?如今,如今……卻被你這笨手笨腳的丫頭吐了一身!”明昭抓起自己的衣襟,蠻橫嚷著:“是你的人?那你……賠給本公子一百金!?”
“公子……你不能冤枉人,這分明是你自己吐的。與……小橘子無關啊。”小橘子惶恐地辯解著,盡力躲閃。
“我說是你就是你!”明昭翻了翻白眼,欺身到老鴇面前,皮笑肉不笑:“賠錢,一百金!不賠,我就燒了你的倚翠樓。就算鬧到縣令那里……媽媽猜猜看,他是護著你和這小丫頭,還是會給保晟大人幾分薄面呢……”
“公子說笑,您是縣令大人的貴客,您說什么就是什么。都怪咱們照顧不周,才讓這死丫頭壞了公子的心情。可這丫頭就是個粗使丫頭……她都值不了二兩銀子。您讓……我,我們拿一百金……我們也拿不出來啊。”老鴇也急了,她連著轉了好幾圈,郁悶至極。
“怎么著,難道你想賴賬不成?走,那咱們就去縣衙理論!”明昭一把薅住老鴇的衣領,用力往外拽。
趁人不注意,肆意胡鬧的明昭,悄悄朝著緊蹙眉頭的夜之醒遞了個眼色,又朝著哭得稀里嘩啦的小橘子用力瞅了瞅,后者終于恍然。
“公子高抬貴手啊。”老鴇不敢用力掙扎,只得向夜之醒求助。
“媽媽啊,這可就不好辦了。我這兄弟脾氣不好,家里又最寵他。一不順心還會犯了咳疾。要不這樣吧,既然是這丫頭闖了禍,我兄弟又不能繞過她。你就把她賣給我得了……要打要殺,以后給你們倚翠樓沒關系。你好……我也回去能交代啊……”夜之醒躬身,在老鴇耳邊低聲支招。
“公子息怒,這丫頭啊倚翠樓白送你們了。”老鴇一聽,立刻雙手拍了拍大腿,斬釘截鐵。
“這……不好吧?”夜之醒故意拉長音調。
“好好好,好著呢。您看,您二位剛才在咱們倚翠樓花了不少錢,本就該高高興興離開。結果被這小賤蹄子敗了興!我這做媽媽的啊,實在不落忍。小橘子你們帶回去,公子是打是罵……都隨著您的性子來。行不行?”老鴇子好言好語哄著。
“可是……若外人知道這事,豈非說保晟大人的家眷……仗勢欺人?不好,也不行。”夜之醒故意長嘆一口氣。
“你們啰嗦什么?要么趕緊奉上一百金,要么……就讓公子我燒了你這黑心的倚翠樓。”明昭呲了呲牙,大聲叫囂。
“這件事,我保證倚翠樓上上下下全都保密……若有人問,就說……就說小橘子病死了,求求公子,高抬貴手!”老鴇強顏歡笑,費力討好著。
“這樣啊,我考慮考慮……不知道這丫頭可有什么賣身契……將來會不會……有麻煩?”夜之醒煞有其事摩挲著自己下巴,貌似猶豫不決。
老鴇給身后管事一個眼色,后者屁顛顛趕緊跑出去,不多久就跑回來,將一紙畢恭畢敬遞過來。
“公子請查驗。”老鴇滿臉堆笑。
夜之醒剛要接過,卻被明昭一手搶了過去。
她嘩啦嘩啦甩著,不高興道:“就這樣打發本公子了?這丫頭這樣子就送我了,還不如街上要飯的,讓咱們怎么出這個門?你想讓本公子丟臉丟回汴梁嗎?臭死了!”
“公子莫要心急。必不能讓二位貴客沒了顏面。來人啊,趕緊給這丫頭洗干凈了,換身衣服,再送到二位公子的車上……您看,可滿意?”老鴇畢恭畢敬作揖過來。
“若公子滿意,還請在縣令大人面前美言幾句……”她咧著猩紅的嘴巴,壓低聲音對夜之醒諂媚:“今日多謝公子解圍……若小公子滿意,您記著帶他多來玩玩。就是您自己來,咱們也好好招待,保證把最好的姑娘,都給您留著。”
夜之醒故作滿意地點點頭:“嗯,媽媽果然很懂事。放心吧,我會介紹朋友多來光顧倚翠樓的。”
不多時,被梳洗干凈換了衣服的小橘子,由管事親自送到夜之醒與明昭乘坐的馬車上。
明昭靠在軟墊子上,閉著眼睛,輕輕哼了一聲,就算回應。
“小橘子,還不快去伺候公子?”夜之醒拿腔拿調道。
小橘子委屈而膽怯地爬到明昭身畔,簾子刷的一聲就放了下來,密不透風。
“這小橘子,還能活到明天嗎?哎……”管事地聽著馬車里傳來陣陣慘叫聲,倒吸冷氣,他搖搖頭,轉身就向老鴇回稟了。
“阿醒哥哥……你差不多得了!”
馬車里,明昭勉強睜開沉重的雙眼,她已經恢復了女聲,低聲提醒著。順手把一包點心扔進驚詫的小橘子懷中。她無奈地瞥了一眼,正樂此不疲學著少女痛呼的夜之醒。
小橘子瞠目結舌,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望著兩位公子。
“小十,真看不出來,你也挺能演啊。方才險些連我都騙過去了!”夜之醒興沖沖地,忍不住在少女頭上彈了一下。
“如果不借著酒醉鬧事,如果能輕易把小橘子弄出倚翠樓?若老鴇來個獅子大張口,我們沒有足夠贖金為她贖身。她們再查出小橘子和桃菱的關系,這孩子恐怕連命都保不住。”明昭嘆了口氣,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你不是……公子?你……你是姑娘!”小橘子吃了一驚。
“嗯,方才嚇著了吧。不過,我也為了救你出火坑。這是你的賣身契,自己收好了吧。”明昭把趁亂收起來的賣身契,輕輕放在小姑娘掌中合實,柔聲安慰著。
“你的傷不打緊,回去我給你敷藥,兩三天就能愈合。就算是陳舊的傷痕,一個月也能一并祛除。”她拉著小橘子的胳膊,細細觀察著對方的新舊傷痕。
“別動不動就想死。其實死很容易。頑強地活著,才艱難。”她伸手,為小橘子梳理著雜亂的長發,喃喃道:“你的朋友,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為她也要活得快樂和精彩。”
“小橘子多謝哥哥姐姐搭救之恩。我一定會珍惜自己的性命。我得好好活著,看著殺死桃菱的兇手伏法。”小橘子重重點點頭,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抓起一塊點心,狼吞虎咽起來。
明昭微微點頭,淺淺笑了。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投射在她光潔的臉頰上,有種溫柔而恬靜的美。一時間,看得夜之醒都愣住了。
馬車在路上緩緩而行。吃飽的小橘子抱著點心包,靠在明昭肩頭,昏昏沉沉睡去。
明昭的臉頰微醺尚未褪去,她眼神迷離地望著簾外風景,鳳凰樹滿樹花開,在夜色中依舊格外妖嬈。
“小十,頭還疼嗎?從來沒見過你喝酒。”夜之醒淺淺一笑,低聲道:“也……從未見過你像今天這樣行事,可謂有勇有謀不亞于阿令。我總覺得,你變了……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
“或許,我沒有變。”明昭扭過頭,凝視著對方,笑容卻有些苦澀:“只不過,你現在偶爾也能看到我的存在了。”
“以前,因為太在乎阿醒哥哥,所以才會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吧。阿令光彩奪目,任何女子在她光芒下,都會平庸至極,不值一提。”她自嘲著,隱忍而壓抑。
“當你說,覺得我好像阿令時,我不知是喜是愁……也只有她不在時,你才能看到我吧。”她的話有些冷漠。
“小十,你現在就很好,不用跟任何人做比較。你就是你,從來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夜之醒緩緩垂眸,聲音有些飄忽。
“如果,我還是以前的容貌,阿醒哥哥就不會這樣講。阿令的肉身太美了。而美貌可以給女人帶來自信、驕傲和源源不斷的機會。難道,你不喜歡我現在的容貌?”她的話,犀利而直白。
“喜歡。”他斬釘截鐵,她反而有些驚愣。
“在我第一次見到阿令時,說實話,就被她的美貌驚艷。甚至,我被吸引了。”他驀然抬眸,鴛鴦眼里波光璀璨,清澈沒有半分虛偽。
“那么,你就是故意疏離我了?難道,你討厭的是我魂魄,怨恨我不該鳩占鵲巢?你還是喜歡明思令,不管她長什么樣子?你攔著她嫁給酆一量,是不是自己喜歡她?”她忍不住激動萬分,終于說出了淤積于心的苦悶與猜疑。
“阿令是朋友,也是與你我生死與共,患難同舟的親人。”他訝然,遂而爽朗一笑:“如果,小十也想嫁給魔魘,我也會拼命攔著你。你想多了……”
“哦,自從出了何了城,你和阿令還像以前那樣好,可對我……卻格外疏離?我做錯了什么嗎?”她靠在軟墊子上,有著醉后的頹唐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