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醒獅表演的舞臺就在七孔石橋的一側,所以不斷有看熱鬧的人,源源不斷從河那邊走過來,橋上也熙熙攘攘的。沒有戴面具的夜之醒和六神在其中,就顯得格外顯眼。
隨著從橋下經過的大龍船上一陣姑娘們的嬉笑聲,有好幾束鮮花枝條被她們從船上擲到橋上,正好投進玉樹臨風的少年懷抱。原來這也是當地的風俗,無論男女,若遇到喜歡的人,就可以花為媒人,探其心意。
夜之醒雖然不知道當地習俗,但他也并非愛花之人,一轉身就把滿捧鮮花都遞給旁邊伸手討要的小娃娃們,結果引得花船上的少女們一陣遺憾聲。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你們快看,那是誰!”
果然,明思令循聲望去,一眼就看見了夜之醒和六神,他們手里提著荷花燈,和花紙包著的點心和糖果子。
她和小四都用力揮著手,站在石橋正中的少年和靈貓也發現了他們,笑吟吟招手示意。
可戴著面具的明昭顯得很平靜,她扭了頭,仿佛并不在意。反而是賀之洲,舉手投足之間有些僵硬,看起來挺緊張的。
“等著我們,我們現在就過去找你們!”明思令手作喇叭狀,朝著夜之醒喊著,她順手又拽了拽賀之洲的袖子。
“明姑娘,得罪了。”賀之洲低聲抱歉道。
此刻,他藏在昆侖奴面具下的臉滾燙不已,他刻意護住明昭,仿佛一尊高大英俊的保護神。
小四還在詫異,明思令已經拽住他肩頭的衣服往橋頭拉。刻意與后面的一對男女拉開距離。如此明目張膽,連夜之醒和六神都看出端倪來。
賀之洲和明昭兩人并肩同行,男人體貼維護著少女,他小心翼翼的態度中,卻有著不同于往常的親昵與溫柔。
盡管戴著面具,男子穿著天青色蜀錦長袍,少女身著湘妃色繡花褙子搭荼白長裙。兩人無論身形外貌,都有相得益彰的郎才女貌。
不知不覺,夜之醒心中徒然升起一種奇異感覺,有些訝然,還有些不習慣。
“夜之醒,小十和賀老大怎么看上去怪怪的,他們今天穿的怎么好像新婚的夫君和娘子啊?”六神情不自禁冒出來一句,更一語戳心。
“別胡說!”夜之醒低聲斥責,而唇角的笑容已不自知地消逝了多半。
“夜不行,菜花貓,你們怎么才來啊,醒獅表演我們都快看完了。”明思令搶先一步,飛奔到夜之醒面前。
她身后跟著氣喘吁吁的小四,因為身后背簍里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跟在最后的賀之洲和明昭,他們相談甚歡,走得悠閑自在,一點兒不著急。
賀之洲與明昭的笑聲悠悠傳來,卻讓夜之醒開始堵心不已。
“你不是一早就催著我們出去打探十年的大瘟疫嗎。我和六神忙了一整天,結果晚膳都沒吃,匆匆忙忙就趕過來等你們。你們倒好,吃喝玩樂樣樣不差,很開心的樣子啊。”夜之醒盯著迎面一邊說笑,一邊走來的男女,話語之中開始隱隱有了酸澀之意。
“小十和賀之洲,什么時候這么熟絡了?楊東來呢,怎么沒有一起出來!”他特意問。
“楊二哥當然在陪衛三哥啊。那就小四陪我,賀大哥陪著小十了。怎么,你覺得哪里不妥嗎?”明思令眨眨眼睛,故意不明就里問。
“小四哪兒是陪你啊,分明就是給姐姐背東西的雇工。還有我大哥……還不是為了……”小四郁悶地剛要解釋,就被明思令用一串糖葫蘆塞滿了整嘴,后面的字眼變得模糊不清了。
“吃還堵不住你的嘴,菜花貓。我給你買了海棠奶酥糕,你趕快讓小四給你找出來嘗嘗,你也知道,那種點心涼了就不好吃了。”她故意朝著六神招招手,順便把小四推到對方懷中。
“老大,我就知道你對小爺最好了。小四,聽見沒有,快點兒把奶酥糕找出來,小爺都要餓傻了!”六神一聽有吃的,頓時眉開眼笑,其他的都拋之腦后。
它對小四連摟帶抱,推著他就到了一旁的橋欄桿旁。兩人你爭我搶著點心包,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小四也暫時顧不上這邊的事情了。
“他們本來是不熟啊,可自從你和小十鬧別扭后。他們就……很快熟了!如何?”明思令一邊晃著剩下那串糖葫蘆,一邊站在夜之醒面前得意洋洋道。
“可是,賀之洲不是喜歡你嗎?怎么……突然對小十如此殷勤?”夜之醒脫口而出,狐疑不已。
“他哪里是喜歡我啊,他心里悄悄喜歡的可是小十呢。只不過,他一直誤會小十是你未過門的娘子。總想悄悄向我打探。”明思令扭頭看著他,透過面具,也能看到她黑漆漆的眼眸正熠熠閃亮。
“你怎么戴了一個這么嚇人的玩意兒?”他正對著少女的面具,心里躥上來一股子無名火,一把就拉下她的面具,結果正好看見她笑瞇瞇的表情。
“你笑什么?”他皺著眉,不高興道:“笑得人渾身發毛!”
“見到你我高興啊,自然要笑。難道見著你就哭哭啼啼的,那你不得更害怕?”
她搶上去一步,貼近他耳畔,笑吟吟道:“既然賀大哥如此誠摯地求我,我就責無旁貸告訴了小十。至于他們怎么突然間這么要好了?我如何知道!怎么,阿醒很在意嗎?”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他躲著她炯炯有神的逼視,退后一步。
“當然有啊,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我們三個是最好的伙伴嗎?如果……我說的是如果,你喜歡小十,小十也喜歡你。那我就告訴賀大哥,讓他知難而退,兄弟之妻不可欺,這道理他肯定懂。可若你對小十無意,那小十喜歡別的少年,又關你屁事?難道,就因為她喜歡過你,就要一直喜歡你,一直給你做備胎嗎,渣男!”她咄咄逼人,言語犀利如同小刀子一般,絲毫不肯饒人。
“你……你胡說什么?還有,什么備胎,什么渣男?聽不懂!”他又退了一步,底氣愈發不足:“我沒說我不喜歡,我只是……只是說給我一些時間,我需要想清楚……”
“想什么想?想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喜歡一個人多簡單的事情,有那么復雜嗎?渣男?渣男就是像你這樣,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出門遭雷劈在家被驢踢!”明思令一把薅住夜之醒的袖子,不給他再后退的余地。
“那你對酆一量呢?”他微微蹙眉,情急之下就爆出來一句,一下子讓對方愣住。
少女一下就被扎了心,立刻就頹廢下來。糖葫蘆從她手中跌落,在青石地上滾了幾滾,沾滿了塵土。她愣了愣,再顧不上糖果,只默默把面具帶回自己的臉上,及時遮住自己的落魄與傷心。
“夜之醒,幫你重燃淵明之火后,我就回去找他。我想告訴他,是我錯了,不該不告而別。我會為我的任性和自以為是付出代價。至于你和小十,如果你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歡她,那就離她遠一點兒。賀大哥,他人很好。至少他比你更像個爺們兒,值得托付終身。”明思令淡淡道,語氣中帶著疏離。
“對不起,阿令。方才是我失言。我不是這個意思。”夜之醒深知自己說錯了話,立刻解釋。
他舔了舔唇瓣,又試探道:“其實,梓安是個好男人,他喜歡的人是你。或者,你可以考慮看看……”
“可,賀之洲現在喜歡的是明昭啊。這個,瞎子都能看出來。”她不置可否地笑著,又轉向橋頭,凝視著那邊即將上橋的男女。
賀之洲正從橋頭賣花的老奶奶手中,買了一大捧鮮艷的桃花,他舉著送到明昭面前。
“姑娘好福氣啊,你夫君對你真好。這桃花可是神仙湖畔的鴛鴦桃花,你看它們的花蕊都像一對對相依相偎的鴛鴦鳥吧。老婆子愿你們一對佳侶百年好合呢。”因為耳聾,這賣桃花的老奶奶聲音很大,連橋中央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對啊,夜之醒,你就是個瞎子,眼瞎心更瞎!早晚有一天,你會后悔自己的遲疑與膽怯。”明思令透過面具,朝著夜之醒冷冷嘲笑著,終于拂袖而去。
少年站在橋中央,卻沒有看著離去的少女。此刻,他的鴛鴦眸中,只看見明昭正嬌羞地低下頭,接過了那一捧嬌艷欲滴的桃花。
他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隱約中那一抹天青色環繞著湘妃粉,畫出了一副纏綿婉約的公子佳人圖。一時間,他腦海里思緒萬千,糾結不堪。
“夜不行你這個王八蛋,這么猛的藥都能抗得住?”明思令一邊朝著賀之洲揮手,一邊暗自郁悶。
恰在此時,意外發生了。
觀看醒獅表演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捂住脖頸倒了下去。那是一個妙齡少女,她蒼白著臉頰,已經難以說話。她掙扎著,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然后眼睛已經開始翻白了。
“死人了!有鬼,惡鬼來吸血了!快跑啊!”人群中猝然爆出一聲驚呼,一下子就像炸了鍋般,鳥獸散狀。
瞬間,受了驚嚇的男女老幼們開始向橋頭涌去逃命。
一時間,有人被踩掉了鞋子,有人被揪散了發髻,還有人被傾倒的花燈燒破了衣衫燙了手掌,還有更倒霉的直接被擠落河水中,撲騰不已喊著救命。
一切都亂了套,明思令也被突然涌過來的人群驚愣住,所幸夜之醒醒悟過來,他盡力推開驚慌失措的人,用雙臂護住她。
“還好,小十那邊有賀大哥。”她暗自舒了口氣。
那一邊,明昭在慌亂的人群中,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正獨自站在橋頭,似乎和家人沖散了,就抱著橋欄桿哭得十分傷心,眼看著他就要被擠掉下橋,這么小的孩子落水,后果可想而知。
來不及思考,她顧不得自己安危,奮力撥開眼前的人,一下子就撲過去抱住小娃娃,又將他護在自己身下。倉皇之中,她的面具磕到橋欄桿上,啪嗒一聲落入水中。
慌不擇路的人顧不上旁人安危,為了保護好懷中的孩子,明昭忍受著推搡和踩踏。她抱著孩子整個人也掛在欄桿上,多半身體傾向水面,有個肥壯的中年男人竟然趁火打劫,伸出祿山之爪,摸向少女的胸部。
一抹天青色身影恰時擋在明昭與孩子面前,他一抬腿就將那登徒子踢下石橋,落在一條烏篷船上,砸得那人翻著白眼就昏了過去。
他又一個瀟灑轉身,展開雙臂緊緊抱住明昭,低聲安慰:“別怕,抓緊我。”
明昭驚呼一聲,不得不抓緊對方衣衫。他便一躍而起,凌空踩著橋欄桿,幾個飛躍后絲毫不費力地將明昭和小娃娃送到了安全位置,輕輕放下。
天青色的衣裾飄飄然的,一縷絳色絲絳系著兩條金色小魚,如同一道璀璨的流星劃過,惹得站在大龍船上的姑娘們驚呼著,贊嘆著,用力搖著絲帕。
“賀之洲這臨場發揮也太牛了吧,簡直帥到沒朋友。還跟我說什么緊張不好意思,你是戲精本尊吧!”明思令用小手捂住嘴巴,暗自慨嘆著。
她扭頭,看見夜之醒的臉色陰沉若烏云密布,心里更益發得意起來。
“阿令,你為了幫小十出氣,竟然如此大費周章,還連累這多么多無辜之人?”他低頭,凝視著她,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糟了,原來聰慧如他,早就看出來,這是她導演的一出逼宮計。
“胡說八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算得出有意外會發生?”明思令呲了呲牙,毫不客氣反駁:“你沒看出來嗎?這是真的意外!”
“不要亂,保持秩序,不要亂!”小四站在橋頭,和一群士兵維護著秩序,他大聲喊著。
“夜大哥,明姑娘,這邊……”他朝著夜之醒和明昭,用力指著醒獅舞臺下的草地上。
遙遙可見,一個年輕的姑娘倒在血泊中,已經一動不動了。而賀之洲正躬身蹲在她身邊,用手掌堵住她脖子上流血的傷口。
沒錯,那是賀之洲,他沒戴面具,容貌清晰真切。
那么,抱著明昭安全脫險的又是誰?明思令啞然轉身,直愣愣看著站在岸邊的一男一女,嘴巴張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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