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最后一口粥,蘇默放下勺子,用帕子輕輕擦拭嘴角,就見阿福皺著眉頭進來。
“主子,刺客都被老周解決掉了,全是死士,沒有活口。”阿福說。
“嗯。”蘇默微微點頭,“是姬昶的人。”
肯定的語氣,因為沒有別的可能。
“西遼壽王?他想干什么?”阿福冷哼。
“因為我和沐元秋在昨夜宮宴上罵他是狗。”蘇默面色平靜。
阿福嘴角一抽,“主子竟然學會罵人了,都是王妃教得好!”
蘇默涼涼地看了阿福一眼,阿福嘿嘿一笑,“姬昶那人我早有耳聞,罵他是狗都侮辱狗!要不要讓青風他們去解決掉?”
蘇默搖頭,“姬昶若死在東明,東西兩國又要開戰,會破壞東明皇室的計劃。”
“主子竟然在乎東明皇室?是因為娶了王妃,把自己當東明人了嗎?”阿福問。
“只是那樣很麻煩。”蘇默說。
“那也不能就這么算了!姬昶派來的人沒回去,他肯定猜到主子不是廢物,之后會變本加厲!若是在光天化日再來一次刺殺,逼得主子出手,可就壞了!”阿福面色一凝。
“看來你不蠢。”蘇默說。
阿福:……
“我和沐元秋都不出門,他便無計可施,如此最簡單。”蘇默說。
“那怎么行?”阿福搖頭,“王妃才讓紅苓姐姐告訴我,她明日要去柳太醫府,讓我一早抓兩條魚呢!”
“讓她取消吧。”蘇默話落起身,“我的魚都快被她的師兄小弟師父爺爺給吃光了。”
阿福聞言,簡直是醉了,“主子,要不要這么小氣?”
蘇默已進了書房,并沒有回答阿福的問題。
今夜刺殺,青風四人并未出手,因為按照分工,周老頭負責守夜,他一個人應付足矣。
被元秋撞見,是意外之事。
翌日早起,元秋如往常一般在霧氣蒙蒙之中晨跑鍛煉時,阿福追上她,跟她一起往前跑,說起昨夜刺殺事件。
“我猜也是那個半身人。”元秋點頭。
阿福笑了,“半身人?很貼切!王妃,主子說接下來姬昶定會抓住一切機會找麻煩,這段時間不適合出門,請王妃留在府中!”
元秋放慢腳步,若有所思。
那夜在宮宴上,她攻擊姬昶的時候,就知道會被報復。當時她南詔國六皇子妃的身份是保護,但姬昶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一點,無所顧忌地對她和蘇默下手。
昨夜更像是試探,看他們到底是不是廢物。
如果是,被姬昶的刺客抓走。如果不是,等著姬昶的報復。
總之,事已至此,不可能善了。
想要殺了姬昶只能求助蘇默,但且不提很難,姬昶死在萬安城會招致很多計劃外的麻煩。
因此,躲著,是當下最簡單也最明智的選擇。
阿福怕蘇默的決定元秋不同意甚至會生氣,連忙解釋,說蘇默也是為了保護元秋。
“我知道,今日不出門了。”元秋搖頭,“小阿福你若是有空,幫我跑一趟?”
阿福立刻點頭,“沒問題!不過王妃可以不要叫我小阿福嗎?我也就比王妃小兩歲!”
“就是小。”元秋輕笑,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阿福才不管蘇默說的元秋的親友吃了好多他的魚,他從湖里抓了兩條鮮魚,帶上元秋寫給柳仲的書信,從后門離開,一個人去了柳太醫府。
經常出入皇宮的柳仲了解最近的局勢,也贊成元秋低調些,不要出來走動。
關于元秋請教的問題,柳仲認真寫了答復,再讓阿福帶回去。
當天容嵐也派人來南安王府告訴元秋,讓她近日不要外出,暫時也別回娘家了。
這個時候,南安王府比鎮國公府更安全。
姬昶派出的死士都沒回去,本身就已給他傳遞了一個信息:不管是蘇默實力高強,抑或是有高人相護,都足以說明,這位傳說中的南詔國第一廢柴,不可小覷。
姬昶派人盯著南安王府,一旦蘇默或沐元秋出門,立刻稟報。
可接連幾日,南安王府大門緊閉,毫無動靜,讓姬昶精心盤算的計劃根本沒有用上的機會。
再次派人去南安王府刺殺,不過是白白送人頭。只有當眾逼得蘇默“現形”,才是有價值的。
而就算姬昶對外宣揚蘇默是假廢柴,真高手,沒有證據,有人信有人不信,也沒有多大意義。
經過數日談判后,姬昶和東明國皇室達成合意。
東明國交還西遼六皇子姬鳳淵,保證他平安無恙地回到西遼。
而西遼將會割讓云連山以東的兩座城池給東明,作為交換。
云連山是軍事要地,易守難攻。歷史上東明大軍最遠打到云連山,便再也無法前進。
多年前,西遼驍勇善戰的容氏一族率軍大舉進攻東明,打下云連山以東大片土地。
隨著容氏一族覆滅,容嵐叛逃東明,輔助沐振軒,在二十年里,將西遼大軍打得節節敗退。
云連山是西遼的屏障,也是底線。
這次兩國談判,東明拿下最后兩城,使得云連山成為東西兩國新的邊境。
下次再開戰,東明大軍只要能進一步,攻破云連山,意義重大。
沐振軒回府,面帶喜色,大步如風地進了清容院,“嵐兒,好消息!”
“定了?”容嵐把正在給元秋做的衣服放下,看向沐振軒。她自小不愛女紅,是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才真正拿起針線,去做這些事。
沐振軒笑著點頭,在容嵐對面落座,“定了!涼州城和西岳城給東明!”
“姬昶能做主?”容嵐面上并無喜色。
“他既然過來,定也是跟姬焱商量好的,這應該在他們的預料之內。”沐振軒說。
“怎么換?”容嵐問。
“七月初七,在兩國邊境交接,西遼從涼州城退兵到云連山后。”沐振軒說。
“你去嗎?”容嵐問。
沐振軒點頭,“我最了解西遼大軍和云連山的情況,自然是我去。月底楓兒成親,皇上準他告假,這次不必參與,屆時我帶阿誠一同前去,確保萬無一失!”
“阿誠可以不去嗎?”容嵐蹙眉。
“娘,我想去,這是個歷練的好機會,我也很想親眼看著西遼人退兵。”沐元誠走進來。
“是啊嵐兒,我知道你只希望孩子們都平平安安地待在你身邊,若兒和秋兒畢竟是姑娘家,都嫁了人,輕易不會離開萬安城,但阿誠是男子漢,將來等我退了,他就是東明的大將軍,你不能拘著他。”沐振軒語重心長。
容嵐微嘆一聲,“其實,我是想自己去。”
“嵐兒,你安心留在家中,等待我們的好消息!阿誠的安危你不必擔心,他還年輕,我會好好護著他,給他更多歷練成長的機會!”沐振軒笑著說。
“是啊娘,我跟爹在一起,不會有事的!”沐元誠神色認真。
君兆麟起初對容嵐是不信任,所以她只能選擇嫁給君兆麟安排的人,當沐振軒背后的軍師。
如今容嵐依舊不能上戰場,倒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而是君兆麟覺得沒必要,容嵐已不再有利用價值,她只需要安分地做鎮國公夫人,相夫教子即可。
明日姬昶就要出發回國,他沒有提出再見姬鳳淵,只是派人給容嵐送來一份禮物。
沐振軒打開長條狀的木盒,容嵐神色一怔,繼而便紅了眼。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把古樸的長劍,那是容嵐的祖父容錚的佩劍,曾伴隨他征戰沙場大半生。
容嵐拿起那把劍,緩緩抽開,寒光耀眼,里面掉出一張紙來。
沐元誠撿起那張紙,看清上面寫的字,怒不可遏。
“殷盼重逢。”
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出自當今西遼皇帝姬焱之手。
沐振軒奪過那張紙,撕成碎片,冷聲說:“終有一日,我要替你娘取下姬焱首級!”
次日,姬昶便帶著人離開萬安城,返回西遼去。
沐元誠告訴地牢里的姬鳳淵,七月十五將是他回歸故土的日子。
姬鳳淵只苦笑一聲,“多謝你上次的忠告。”
一切都比預期更加順利。
是夜,顧楓提著一壺酒過來找沐元誠。婚期臨近,他臉上并沒有幾分喜色,這些天也很少出門。
“我爺爺都把重孫的名字起好了。”顧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面帶自嘲,話落便看著沐元誠的臉色。
沐元誠面色平靜地點頭,“會用上的。”
顧楓當即有些氣惱,將手中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揪住沐元誠的衣領,看著他的眼睛,“我最后再問你一次,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喜不喜歡九公主?”
沐元誠皺眉,斂眸說了三個字,“不喜歡。”
“你在說謊!你從小到大每次說謊都不敢看我的眼睛!”顧楓放開沐元誠,握拳砸了一下桌子,面色沉沉,“你們一個個全都認為我應該接受!你倒是大度,喜歡的姑娘都要讓給我,一句怨言也沒有,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整夜睡不著,一想到要跟九公主成親,就煩悶難受,我現在根本不想看到她!”
沐元誠給自己斟酒,神色淡淡,“顧楓,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幼稚?你煩悶難受,難道還希望我安慰你嗎?”
“我希望你打我一頓!希望你不要再裝作若無其事!”顧楓擰眉。
沐元誠搖頭,“有意思嗎?不能改變的事,我真不懂你到底在鬧什么?難不成我說一句喜歡她,結果會不一樣嗎?”
“我想到一個辦法!我進宮去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看在我死去父親的份兒上,未必會對我這個顧家三代單傳下殺手!我同時自請鎮守邊關,在滅掉西遼國之前,絕不回京!”顧楓面色凜然,“如此,你可以跟九公主在一起,我去打仗,幫師娘報仇!只要你現在告訴我,你喜歡九公主,我明日一早就進宮求見皇上!”
沐元誠面色微沉,顧楓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阿誠!你看著我,說實話,你想不想跟九公主在一起?我們是兄弟,我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只要你點頭,我豁出去了,定要成全你!”
沐元誠推開顧楓,面無表情,“夠了!我不需要你的成全!如果你這么難以接受的話,可以不必再把我當兄弟!”
“你說什么?”顧楓不可置信地看著沐元誠。
沐元誠面色冷然,“顧楓,我們都很清楚今日這樣的局面是怎么來的!你這個名正言順的旬陽侯府世子,比我這個假的鎮國公世子高貴,所以金枝玉葉的公主只能嫁給你,便是不跟你,也輪不到我,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我已經面對現實了,你還想怎么樣?你得到了一切,有任性的資本,但我沒有!你想做什么,隨便你,不要說是為了我,我不需要!”
兄弟倆再次不歡而散。
顧楓離開鎮國公府時,碰上了沐振軒,沐振軒得知原委,深深嘆了一口氣,“阿誠只是說氣話,你們兄弟倆,都是為對方好,都沒錯,楓兒你不要再任性了。”
“做該做的事,對嗎?”顧楓苦笑,“但我最想做的事,是跟阿誠喝酒談天,并肩作戰。不管你們怎么說,不管阿誠多么大度,我很清楚,我娶了九公主,我跟阿誠,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你們都告訴我,我面對現實,對所有人都好。但我卻覺得,這樣對所有人都不好。師父,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沐振軒皺眉,尚未說什么,顧楓已大步離開了。
沐振軒看著他的背影,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我只是,想要守住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