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覺得馮金寶的容貌與容昊舅舅是否有相似之處?”容元誠神色認真地問。
蘇默先去找的容元誠,當容元誠看到段云鶴傳回來的信,得知蘇默和元秋的猜測之后,心中是松了一口氣的。因為從他的角度,認為蘇默和元秋的思考方向是沒錯的,這也是他希望的結果。
容嵐拿著那幅畫像,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又拿遠一點,深深嘆了一口氣,“眉眼真的很像容昊。”
留在容嵐記憶中的容昊,就是馮金寶如今的年紀,她一直都沒有忘記,當年容昊突然選擇離開家,說他找到了此生摯愛,想要攜手游歷天下時,她的震驚和不解。
他們雖不是親兄妹,但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并肩作戰,互相信任。容昊不似容嵐的大哥那般沉穩老成,他性格其實更開朗外向些,很愛笑,跟誰都能處得好,除了……容嵐曾經的未婚夫姬旭。
因為容昊十分不喜歡姬旭,說過很多次,姬旭配不上容嵐,還曾喝酒醉后問容嵐要不要他去把姬旭暗殺了。
從頭到尾,容嵐也不知道讓容昊選擇離開家族的那個女人是誰,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容嵐追問,容昊卻如往昔般笑得爽朗,揉了揉容嵐的腦袋,故作神秘地說了四個字,“不告訴你。”
那年,容嵐不到十五歲,尚未及笄。她送走容昊時,天真地以為,用不了多久,這個兄長定就回來了,他怎么可能撇下家人呢?可容嵐怎么都沒想過,那一次的離別,成了此生永別。
到如今,日日都能看到林松,容嵐高興之余,總是會想起容昊,忍不住去想,當年他決絕地抱著孩子跳下懸崖的時候,是多么絕望孤寂。
得知容昊的兒子有可能還活著,容嵐心中的激動跟當初得知容元風可能還在人世的時候是同樣的。
而當容嵐看到這幅畫像,內心情緒翻涌,一時間仿佛回到了曾經的少年時代,他們一家人和睦溫馨,她有兩個兄長,一個成熟冷峻,一個陽光開朗,都很疼她,對她百依百順,她那時以為,一切都只會越來越好……
“是他。”容嵐不期然紅了眼眶,“連眼角的痣,都一模一樣。”
容昊左眼角下方有一顆痣,畫像上的馮金寶,同樣的位置,也有。
蘇默和容元誠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如元秋所言,只要容嵐看過畫像,判斷馮金寶與容昊的容貌有相似之處,那么她和蘇默的猜測,就八九不離十了。說是沒有切實的證據,但如今得到的線索,只有這一種可能性能夠解釋。
“他來過家里,可惜那次我沒見到。”容嵐嘆氣。
“娘放心,他跟段爺爺和云鶴都在回來的路上了,最遲下個月就到家了。”容元誠說。
容嵐點頭,“嗯,我是高興的,只是……”稍稍冷靜就會想到慘死的馮家滿門,容嵐心情又沉重起來。
其實如今他們并不知道當年謝寅到天牢換子,又跟馮家換子的具體過程。如果謝凡真的是馮家的孩子,為什么馮家人愿意用他來交換?可以說是馮家欠謝寅的恩情,但那畢竟是自家血脈,真的這么簡單,這么爽快嗎?其中是否還有其他原因?謝凡殺光馮家人,只是為了滅口,抑或還有泄憤的因素?
這些疑問,只能等他們見到謝凡之后,才有可能得知了。
但當下的結果對容家而言是好的,總體來看,卻讓人唏噓。容家的兩個孩子,牽扯到了太多的人,一時竟然容嵐有一種,當年那場浩劫雖然結束,但余波一直都在持續,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包括她自己,以及她的孩子們。
容嵐看過來,蘇默不必她開口,便會意說,“娘放心,我會再派人去接,保證馮金寶和謝凡都活著到這里。”
事到如今,蘇默最討厭的事,就是意外。他不想打破如今平靜的生活,一直希望將風風雨雨擋在家門之外,真有什么事,也要盡力控制住局面。
“我已經跟樊驁和祝將軍談好,會加快統一的天下的進程。”容元誠說。
雖然狂妄自大的謝凡妄圖控制西遼皇權來興風作浪,只是異想天開,但只要三國分立,暗處想要爭權奪利的人就會一直存在,尤其是如今姬氏皇族還有不少活著的人,以前沒做過惡,讓他們如今可以活下去,但這并不必然代表他們會一直安分下去。
這件事蘇默從一開始就是交給容元誠處理的,他甚至沒有過問,因為完全信任容元誠可以做好,不必他操心,如此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元秋,提升實力。
“我去跟秋兒說一聲。”蘇默起身離開了。這算是個好的結果,元秋應該會高興的。
蘇默走后,容元誠看著容嵐眉宇間的哀傷,繼續說起他接下來控制西遼和南詔的計劃。這件事并不是一定要跟容嵐商議,也不是必須今日商量,容元誠是想轉移容嵐的注意力,讓她不要沉浸在傷痛之中。
過去二十多年,容嵐一直以為容家人都死了,就剩下她一個,雖然不曾忘卻仇恨,但到底一直在往前看,往前走,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平靜。
但容元風活著,容昊的兒子也活著,這兩件事對于容嵐而言,是意外之大喜,卻也一次又一次撕開了她原本看似愈合的心傷。
他們這些晚輩其實并不能對容嵐感同身受,畢竟他們沒有經歷過西遼容家的劫難,甚至不認識曾經西遼容家死去的所有人,他們的仇恨也好,傷痛也好,都是從容嵐身上來的,但更多的時候,他們看待這一切,不過是局外人的角度,尤其是素來最理智的蘇默元秋和容元誠。
這當然不是壞事。蘇默能識破姬慕容,又識破謝凡,就是因為他的局外人視角。但對容嵐而言,跟西遼容家有關的一切,不管是好的壞的,都是一種刺激。
容嵐打起精神聽容元誠的計劃,偶爾點頭表示認同,第一次開口,卻是問了一句,“他叫馮金寶,是小云的朋友,你覺得他怎么樣?”
容元誠知道,他方才說的正事,容嵐都沒聽進去,便放棄了轉移她注意力的打算,思忖片刻后,說起他對馮金寶的印象,“云鶴雖然表面跳脫,但骨子里是極精明的,能得到他的認可并不容易。我見到馮金寶時,他得知家中出事,悲慟哀傷,倒看不出什么。但姐夫原先在青陽城的時候就知道馮金寶,因為他曾經喜歡表嫂……”
容嵐愣了一下,“什么?他喜歡……白蘭?”
容元誠點頭,“是啊。馮家在青陽城,他跟表哥表嫂都是早就認識的。”
“那……”容嵐蹙眉。這件事她第一次聽說,沒想到馮金寶跟林松白蘭之間還有糾葛。
“娘不要多想。姐夫說起這件事,是當笑話跟我講的,他知道馮金寶喜歡表嫂的時候,尚且不知道送他菜刀的兄弟就是表哥。”容元誠把蘇默告訴他的,當初他到青陽城調查姬暽,偶然結識林松,又得知林松的未婚妻白蘭被一個富家子弟下了聘禮,想要橫刀奪愛,本來打算出手幫林松解決掉“情敵”,大半夜潛入馮家,卻聽到馮金寶在咋咋呼呼感嘆白蘭為何看不上他,為何就喜歡那個小鐵匠,他好傷心,他好難過,更難過的是段云鶴那個小子竟然在東明當了王爺,他離家出走,去找段云鶴玩兒,他也要建醫院……
容嵐聞言,哭笑不得,“那孩子真是……”
容元誠笑了笑,“當時姐夫對青雷說,以后要讓云鶴離馮家那個傻子遠一點。”
容嵐知道這定是真的,容元誠不可能編個故事來哄她。只這件事,已經能看出,馮金寶的性格跟段云鶴頗為相似,都是外向開朗,內心實則成熟理智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愛玩愛鬧但始終有分寸。
太像容昊了……容嵐忍不住想。容昊也是如此,特別愛開玩笑,插科打諢的能手,仿佛從來不懂憂愁為何物,但在正事上面從來都拎得清,除了愛喝酒,一喝就醉之外。
“月兒姑姑,弟弟為什么還在睡?”姬御宸看著小車里呼呼大睡的容修澤,不解地問君靈月,“夜里睡覺,白天也睡覺嗎?”
君靈月笑意溫柔,“他還小,不懂事,睡得多。”
“好想跟小澤弟弟一起玩呀!”姬御宸奶聲奶氣地說。
鬼道人吃光了君靈月端來的點心,擦了擦手說,“寶兒,咱們去找小青瑤玩兒?去游湖好不好?”
姬御宸眼睛一亮,“游湖?好哇!娘說今日青瑤妹妹不在家!”
“那我們去游湖!”鬼道人起身,姬御宸拉著他的鐵手,又跟君靈月揮手告別,“月兒姑姑,我走啦!”
君靈月微笑點頭,“好。”
今日君紫桓和容元若帶著君青瑤到別院看望老白氏去了,因為容元楓有事出城沒在家,君靈月說她改日再去,反正離得都不遠,平素走動并不少,尤其是有了寶寶之后。十天半月若是不去別院,老白氏就自己上門來了,對兩個孩子倒是真心實意地好,一輩子金尊玉貴的,這把年紀竟然還拿起針線,給兩個孩子做了小衣服。
另外一邊,蘇默回到觀瀾院的時候,元秋尚未回來,他便去找。
見到元秋的時候,她正在給司徒纓號脈。
“秋兒。”蘇默進院門,正好一陣微風吹來,樹上飄下一片紅葉,蘇默伸手托住。
元秋聞聲回頭,看到這一幕,感嘆,“真美!”
司徒纓忍俊不禁,沒想到元秋還有這樣的一面,如此坦蕩蕩地贊美自己的丈夫,至少司徒纓頭一回見到。說實話,她很羨慕,覺得這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如何?娘看過了嗎?”元秋問蘇默。
蘇默點頭,也沒避著司徒纓,跟元秋說起畫像的事。
“那就是了。”元秋神色微喜,“太好了,我就說,謝凡那個陰毒無恥的人渣不可能是我們容家的人。”
蘇默要帶元秋回去,元秋對司徒纓說,“我再跟我師父商量一下,也要問問師公,未必沒有辦法。”
司徒纓神色感激,“讓你費心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可以接受。”
本來兩人在閑聊,元秋并不追問司徒纓不堪回首的過往,只是說孩子,說以后。唯一跟過去有關的事,是元秋問起司徒纓的內力是怎么廢掉的。
司徒纓說是中了毒,元秋便說給她看看。
司徒纓不敢奢望她的內力還能恢復,但如果有希望,對她而言真的太好了。曾經是個高手,且是自小苦練得來的實力,一朝失去,變成了個廢人一般,她如何甘心?
元秋沒說一定有辦法,但只她注意到這件事,并且主動愿意幫忙想辦法,司徒纓已經感激不盡了。她能感覺到,在這個對她而言仍有些陌生的家里面,她是被關心的。這是她從小到大遇到姬慕容那個變態之前都沒有體會過的幸福。
“謝鏡辭中的毒,就是鬼道人送給謝老神醫的秘籍之中記錄的。”元秋對蘇默說。這是她專門過來找鬼道人的原因。
蘇默輕嘆。謝寅一生救人無數,如果泉下有知,得知他的孫子孫女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不知是否會后悔當年為了保住容家的血脈所做的那些事。
“青雷已經讓人先把謝鏡辭送回來了,有鬼道人在,解毒應該沒問題,至于他的臉皮,恢復不了,就貼回去,也能正常生活。”元秋嘆了一聲,“等見到謝凡,我們先不要讓他知道真相,看看他能拿出什么證據來再說。”
蘇默點頭,“好。”
此時剛進入東明國境內的段云鶴和馮金寶,正巧路過了松林鎮。
這個地方對段嶸而言有特殊的意義,因為他就是在這里見到的元秋,后來結下了深厚的緣分。
坐在當初元秋給柳清荷接生的那家茶樓里,還能聽到周圍有人在津津樂道地講三公主回到京城之前在這邊救人的事跡。
“真羨慕你。”馮金寶忍不住感嘆。如果段嶸當年沒有追隨柳家人來到此地,又正好碰上元秋救了柳清荷母子的話,如今段家祖孫的人生都會截然不同。
段云鶴拍了拍馮金寶的肩膀,“雖然你沒機會跟我一樣認干娘,但不必擔心,以后我罩著你!先叫聲大哥來聽聽?”
馮金寶搖頭失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