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痢頭此言一出眾人一陣哄笑,那婦人呸一聲,鉆入了人群之中,癩痢頭忙叫道,
“大姐別走呀!我……我吃些虧,拼著了這一身精瘦肉也是不怕的!”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癩痢頭笑嘻嘻將那帕子遞給衛武,衛武一手取了新郎倌頭上的翎花帽兒,將帕子放在他頭頂,再將海碗往上一放,
“新郎倌兒可是頂好了……”
一旁李莽也不知從何處取了個大茶壺過來,仗著人高馬大不待新郎倌兒矮身,就抬肘往里頭倒水,衛武笑道,
“新郎倌兒需頂著這碗進二門,若是水灑出來打濕了帕子,您自轉身向大門處走,明兒請早!”
今日里鮑偉生原想著倒些茶水作個樣兒便罷了,卻那知這黑大個子是個面黑心也黑,這茶水倒著竟是不停手,頭頂上越來越重,這廂試著搖搖擺擺走了幾步,海碗隱隱有不穩之勢,竟晃出幾滴水來,嚇得他忙伸手去扶,大叫道,
“夠了!夠了!”
衛武與眾人在一旁一面笑一面問道,
“新郎倌兒這點子便受不得了,我們家姐兒嫁過去端茶倒水就是一輩子,日日伺候,年年小心,你可會心疼她?”
鮑偉生忙應道,
“會的!會的!”
“你可會為她端茶倒水?”
“會的!會的!”
說話間李莽手中還是不停,這茶水眼看著要溢出來了,一旁的儐相也是機靈,見著這架勢,這么大一個海碗裝滿了水,一個不穩掉下來,打濕了衣衫還如何成親,當下忙回身自抬著的籮筐里抓了兩把喜錢往四面一扔,眾人一見喜錢飛來,立時彎腰去撿,一旁的李莽與癩痢頭也是一低頭,后頭的幾名儐相忙沖上去將鮑偉生頭頂上的海碗一取,便一擁往二門而去。
只衛武身子一閃擋在門前,左右手一分扶在門上,擺出架勢來,卻是將這處擋了個嚴實,鮑偉生忙陪笑拱手,
“小武,放過哥哥一回如何?”
衛武哈哈一笑手一攤,后頭立時有人奉上吉喜錢,他這才閃身讓開。
進了二門,便是拜見岳父岳母等眾位新戚,剛撩袍子要跪下,二舅子韓有茂卻是提了家里那搓衣的板子過來,笑嘻嘻道,
“妹婿,還請跪這處?”
鮑偉生仔細一看,那板子上也不知是何時竟被人用刀劈出了幾道,深深的凹槽來,此時間秋高氣爽,他在那喜袍之下只穿了一條薄褲,若是這么一跪下去,膝蓋頭怕是要遭罪,忙拱手陪笑道,
“二舅哥還請手下留情!”
韓有功笑道,
“妹婿可是覺著膝下不平?”
“這個……正是!”
“可用東西墊呀!”
鮑偉生恍然忙由身后倌相奉上紅線穿的銅板兒,十個一串給了一串,韓有功巋然不動,這廂只得又奉上一串,衛武才笑嘻嘻送了棉墊過來,一手往鮑偉生面前一伸,后頭倌相見又是這小子,不由咬牙瞪眼,
“前頭攔了一回便罷了,怎得還又到這處來鬧,喜錢收不夠是吧?”
衛武那臉皮比城墻,只立在那處伸手,手里的墊子晃來晃去,鮑偉生此時那還計較這個,忙自己遞了一個過去,這才免了膝頭受罪,上前跪下向岳父母磕頭,
拜過岳父母與眾親戚又往后院去接新娘子,后院門前已是立著眾位姐妹,待得人來只是擋在門前不讓,這廂又是撒了一通喜錢才讓進了門,待到立在門前念催妝詩時,卻三催四催不見人出來,里頭有個眉目精致的小丫頭笑嘻嘻探出頭來,遞了一個東西出來嬌聲嬌氣道,
“新娘子的繡鞋還差上兩針,還請姐夫給縫一縫!”
鮑偉生瞧著那白嫩嫩的小手遞上來的鴛鴦戲水的繡鞋兒,鞋底與鞋幫脫開,卻是裂了一個大口子,當下不由一陣苦笑,長到十八歲,他幾時動過針線,今日這情形卻是不得不動手了!
這廂歪歪斜斜給縫了兩針,小丫頭探出頭來接過,看了看嫌棄的皺了皺小鼻頭,
“姐夫手藝真差!”
比我還不如呢!
鮑偉生陪笑給了她幾顆糖,
“還請妹妹通融!”
小丫頭搖了搖頭伸出兩手來,忙奉上兩把喜錢,小人兒這才笑瞇瞇道,
“看在姐夫著急忙慌娶媳婦的份兒上,便饒了你這一回吧!”
眾人聽了一陣笑,鮑偉生大喜拱手作揖道,
“多謝妹妹!”
韓縵這才推開門,自己跳到一旁去了。
如此這般總算是將新娘子給迎出了門,韓家人熱熱鬧鬧將女兒嫁了出去,待得花轎吹吹打打走得遠了,劉氏才取帕子捂了眼,都說女大不中留,但養了十幾年的姑娘就這么去了別家,心里自有一番傷感的,一旁眾人勸道,
“女兒家都有這么一回,那鮑家人雖是商戶,但在外頭名聲極好,鮑偉生又是個能干的,慧姐兒嫁過去必會過好日子的!”
眾人如此相勸,才將劉氏勸住,韓繡混在人群之中見得花轎遠去,劉氏落淚,想到自己年后也要由這一頂小小的花轎,吹吹打打抬著離開父母家人,進到那陌生的家中,從此生兒育女自己過活……
想著想著不由忐忑不安,
“也不知我出嫁之時,母親是不是也會如此凄然落淚……”
想來母親一向愛重她們,屆時說不得會哭得更加傷心,她正自心下難過,一旁的韓綺心細,見她神色瞧出她的心思來,不由心中暗嘆,她兩世為人都未嫁過人,也未曾如生兒育女,并不知未來夫君是個何等樣人,以后嫁了人也不知是何等情形?
想到這處心中亦是茫然,
“我以后會嫁個甚么樣人?家中公婆可好?妯娌是否和善?”
想著想著卻是不期然跳出衛武的身影來,卻是嚇一個激靈,
“我怎得……怎得又想到了他?”
難道是因著兩世里,她真正打過交道的男子,只有他一個的緣故?
想到這處忙搖了搖頭,將那人從腦子里搖了出去。
韓明德這處娘家人卻是酒席吃得差不多了,那鮑家的婚宴還未開始,新郎倌兒將新娘子接進了家門之中,更有送親的還有三個舅子及家中一些親戚,卻是那衛武三個也混在了其中,進了鮑家見得那院中的宴席,癩痢頭不由大喜,悄瞇瞇對李莽道,
“瞧這架勢,這婆家的酒席倒是比娘家的好!”
李莽也是嘿嘿傻笑,拿手一指,
“竟還有豬頭肉!”
那席上正中擺了整只的豬頭,乃是用上各種香科早幾日前便腌制好,上籠蒸過之后,又用油炸,吃起來外酥里嫩,十分爽口,癩痢頭見著也是口水直流,前頭還在韓家吃得肚皮翻天,此時又覺著餓得不行了,抬袖子擦了一把口水道,
“這道菜有個好聽的名兒,叫做鴻運當頭!”
二人正盯著席上瞧,這廂鮑家人將娘家送親的人迎進來,自然是滿臉堆笑的請了眾人坐入早備好的酒席當中,幾位小舅子乃是貴客當上座,其余眾人自有安排,李莽與癩痢頭還有衛武卻是嫌坐在上席被人盯著不好大吃大嚼,當下與人推辭了一番便坐到了角落一席當中。
此席因在角落卻是稀稀落落先坐了四人,三人大搖大擺過去坐下,衛武笑呵呵,大大方方做了一個四方揖笑道,
“新娘子乃是我大姨姐,特地陪著過來送親的!”
那席上四人也忙笑著拱手作禮,一個說是新郎倌兒的鄰居,一個說是新郎倌兒的親爹生意上的朋友,一個說是新郎倌兒親娘那面的遠親,只一個白面,俊俏得好似娘們兒般的小子拱了拱手道,
“我是新郎倌兒的朋友!”
衛武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
“這小子雖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卻是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家里養得極好的公子哥兒,說是鮑偉生的朋友,莫非是那一家富商家的公子?”
幾人見過禮坐在席間,面對著滿滿一桌子好菜卻是口水直流,那癩痢頭與李莽直勾勾盯著那正當間放的豬頭,那大肥豬死的極是安詳,豬眼兒微瞇,豬嘴兒往兩旁咧著,想來必是十分歡喜進了幾位小爺的五臟廟中安坐的。
正廳之中卻是待得新郎倌與新娘子拜過高堂之后,將新娘子送入洞房,一眾賓客便可開席了,這一席里也不客氣,還未等著伺候的小廝上來倒酒,衛武便自取了酒壺來給眾人斟上,眾人舉杯共賀新人,酒杯兒剛一放下,癩痢頭便與李莽出手如電,取筷子往那豬嘴兒上夾去……
嘿嘿!若說吃豬頭自然是先吃嘴再吃耳,最后便是腮上肉,再將那蒸軟爛的骨頭掰開,里頭有白花花的腦漿子,嫩如豆腐一般,可是好吃的緊啊!
癩痢頭正自口水飛濺,下筷如電時,卻有人比他們手更快,二人的筷子剛捅進了豬鼻里,預備著用力一夾,再這么一扯,必要弄個囫圇個兒的豬鼻頭時,卻不料斜刺里一雙白細修長的手過來,一把抓著鼻頭一扯,那偌大個豬鼻頭齊根斷開,被人全數扯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