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一路行去,待到了那氣派巍峨的所在時,宮門處早已立有一名小太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打著轉,遠遠見著他過來,立時撩開袍子急急就跑了過來,近到面前一見他那樣兒,嚇得喉嚨里咕嘍一聲,雙腿一軟人就跪了下去,
“哎喲喲喲!我的太子爺……您……您這是……這是那個膽大包天,殺九族的東西打了您呀……”
“閉嘴!”
那小子低著頭,
“你若是再敢嚷嚷,孤立時剮了你!”
那小太監嚇得立時收了聲,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扯了袖子連連擦著臉上嚇出來的眼淚,那小子低聲喝道,
“還不同孤回去,待進了東宮再說!”
此處雖說讓人打點好了,可難保他們不會報給父皇母后,若是將這事兒鬧出來,自己只怕再別想出宮了!
小太監忙道,
“是!”
宮門處的侍衛此時正身著鎧甲持刀肅立于宮門前,小太監領著這么一個粗衣少年進宮門,侍衛們卻是如視而不見般,待得進到宮中太子爺面前一應伺候的太監們立時涌了上來,見著這樣兒一個個大驚失色,失聲驚叫,有那心疼的狠了的,已是哭了起來,
“太子爺,您……您這是怎么了?”
“太子爺,那個挨千刀的敢傷了您,快快去叫了東宮侍衛來……”
“哎呀呀!叫甚么侍衛,還不快快宣了太醫進宮,好好太子爺瞧一瞧傷勢,這些挨千刀的喲!”
七八個太監,七嘴八舌,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那尖細的聲兒比一堆女人還吵,吵得人頭疼,那少年斷喝一聲,
“閉嘴!”
抬手一指,
“劉瑾、谷大用你們兩個留下,其余去到殿外給孤立著望風,若是有父皇或是母后的人過來,立時給孤攔回去!”
“……是!”
眾人立時不再吵鬧,于是聽命留下兩個,剩下的便到外頭望風去了,少年進去里頭一屁股坐到明黃錦緞包裹的薄墊之上,卻是哎喲一聲又跳了起來,撫著自己那屁股齜牙咧嘴,卻是他屁股上挨了好幾腳,走動時還好些,坐下來卻是萬萬不成了!
那劉瑾與谷大用見狀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著,劉瑾見狀立時咧著嘴哭了起來,
“太子爺呀……太子爺……您可是心疼死奴婢了,前頭非不讓奴婢等跟著出去,在外頭也不知被誰人給傷著了,您瞧瞧……這……這連榻都沾不得,可怎生得了……可怎生得了!”
谷大用見劉瑾哭了出來,當下也咧了嘴哭道,
“太子爺,奴婢這就去宣太醫!”
少年一面疼得齜牙一面怒吼道,
“誰也不許去!”
他也是練過武的,這點子傷雖疼也只是皮肉傷,尋點兒藥來揉一揉便好了,若是宣了太醫就必要被父皇和母后知曉,驚動了他們這事兒就小不了了!
想到這處吩咐劉瑾道,
“你去給孤取些藥來,悄悄地不許讓人知曉!”
又指了谷大用道,
“你……去外頭吩咐他們,今兒的事誰也不準漏了半個字兒,誰要是走漏了風聲,孤讓人活剮了他!”
“是!”
兩人聽了吩咐忙忙的出去辦事,留下少年撲到榻上,咧著嘴兒咝咝抽冷氣兒,一手扯過繡了五爪金龍的迎枕,一口牙在上頭,
“咝!咝!疼死孤了!”
這小子正是當今圣上的獨子,太子爺朱厚照,這位太子爺年方十三。
這天底下下半大的小子都是差不多皮,就算是太子爺也不能免俗,而這位更是因著千寵萬能愛的,卻是皮上再加個皮字,真正是上能掀了金鑾殿的屋頂兒,下能刨了人祖墳地兒。
這位太子爺雖是生在皇家,自幼有大儒教導,只天性好動,最不耐煩墨守陳規,成日里被拘在東宮之中,面對著那一幫子胡子長到胸口,動不動就治國大道,馭民之法、圣人之言的老頭子們,朱厚照也是被煩得心里發慌了,今兒一早天未亮就悄悄溜出了東宮,要去體察民情。
這一回也是太子爺該著,平日里悄悄溜出東宮,身邊還帶著兩個太監,后頭還有宮中侍衛暗中跟隨,偏今日太子爺一時性起,身邊一個人不帶,只身后遠遠的跟著兩個侍衛!
太子爺出門未看皇歷,這廂背著手在市集里溜溜噠噠半晌,才發覺肚中饑餓,出來時急,卻是連早膳都未用,當下尋了一家小店進去用飯,飯用罷時將腰間的錢袋取出來付了賬,卻是讓人給盯上了。
這大街上人來人往,朱厚照被人摸了錢袋都不知曉,待到了午后想起還有一頓沒有吃時,才發覺自己被人偷了,這若是旁人遇上這事兒,必是掉頭就回家去了,只朱厚照是何人?
大慶朝中第一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小子!
他好不易溜出宮一回,如何肯就此回去,這廂挺著肚子,挨著餓逛了半日,終是熬不住了,正巧瞧見有一家人正在辦喜事,那主人家正在大門前迎接賓客,笑意滿臉,喜氣洋洋,里頭大擺宴會,有那流水的席面正在端進端出。
朱厚照見了肚子里饞蟲更是叫得厲害,當下眼珠子一轉卻是取了自家那腰間掛的一個玉牌子,當做賀禮混入了賓客之中,進到了院子里。
這廂尋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看著滿席的好菜,雖比不上宮中精致,但別有一番民間風味在其中,一看就是主人家安心要管飽的架勢,尤其是那席當中的一個大豬頭。
朱厚照長到十三歲,卻是一個來自宮中的鄉巴佬,他并未怎么見過豬頭更未曾吃過豬頭肉!
他雖身為皇太子,但這豬頭、牛頭、羊頭之類卻是跟著父皇祭祀祖宗時才在那高高的案上見過一回,還都是半生不熟,死氣沉沉的樣兒,似這般弄得熟熟地,香香地,油光锃亮地端到席上來吃,倒是頭一回。
要知曉宮中的東西,精致倒是精致,但做的細細碎碎,端到桌上來卻是連原本是甚么都瞧不出來了,那似這民間的東西實在又直白,整個的豬頭,囫圇個兒的全雞,全須全尾的大魚……,粗糙是粗糙了些,卻肉是肉,菜是菜,大盤子裝著透著那么一股子豪氣!
朱厚照盯著那死得其所的豬頭半晌,口水早已飛流直下三千尺了,就等著將新娘子送進去之后,主人家就出來開席,只卻沒想到遇到了三個小混子,因著爭席上的肉給打了一頓,這樣的事兒,你讓他堂堂的太子爺,如何敢同外人道?
如此將他老朱家的臉面丟盡了的事兒,他怎么敢讓父皇知曉?
他這一身的傷,若是讓母后知曉了,只怕立時就要來個哭倒宮城,他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親娘抹眼淚兒!
說起哭這個事兒,皇后便是皇后,不愧是一國之母,這哭起來能長麻吊線的哭上一天,她也不大聲哭嚎,只取了帕子在你面前坐著,拿一雙眼兒瞧著你,瞧一眼淚珠子滾出來一點,使帕子擦了去,瞧一眼又流一點兒,再使帕子擦了去,如此哭上半晌能做到妝不花,淚在流,還抽空兒喝口水補一補。
朱厚照最是怕母后這一招,能不招惹自然是不招惹的好!
他是連太醫都不敢召,只得咬牙趴在榻上,一面忍著疼讓劉瑾給他上藥,一面咬牙切齒的罵著那三個小混子,
“莫讓孤再瞧見你們,若是再瞧見了,必要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話說我們這位太子爺雖說年紀不大,但也是個爺們兒,在外頭挨了打,倒也沒有想到回去找大人出頭,更不用權勢壓人,只在盤算著下回尋著那三個小混子,如何一拳一個打得他們跪地求饒,
“這是因著孤沒你們卑鄙無恥,一時不慎讓你們占了先手,下一回遇上,孤必定先下手為強,要打的你們跪在地上大叫三聲爺爺放過我……”
這廂衛武與癩痢頭、李莽三個吃得肚兒朝天,正躺李莽那破院子里歇氣兒,衛武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噴嚏,
“啊啾!”
衛武揉著鼻子坐了起來,
“這是誰在念叨老子?”
癩痢頭嘿嘿笑道,
“這還用說么,定是那吟香院里的綺思姑娘,這幾日我們都未去那里,只怕是她想老大了!”
衛武聞言得意一笑,轉而又有些失望,心中暗想,
“怎得是綺思那婆娘,為何不是韓三小姐……不對,今兒我們才見過面,說不得是韓三小姐呢!”
想到這處又念起那一雙軟綿綿的小手兒來,抬頭看了看天色,這都天黑了,想必是在新娘子家用罷晚宴回轉家中了吧。
韓綺自然不知曉他在外頭所作所為,姐妹幾人隨父母回轉家中,各自洗漱休息,正房之中王氏卻在對著韓世峰皺眉,
“今日劉氏得了空又尋我提有茂的婚事……我也曾提點了她幾句,這兒女親事總歸還是要多思多量,多斟酌衡量,還要門當戶對,人才相當才是,只她好似并未聽入耳去,一心想給有茂尋一位官家小姐……”
說起這個韓世峰也有些頭疼,
“大哥那頭也是想讓我為阿貴那孩子在京師尋個差事……還有香草那丫頭來京師也是奔著說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