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第一次為自己的智商感到震驚。
“不公平。”她試圖挽尊,不悅地看著趙,“換我問,也三個問題。”
“一個。”
“憑什么?”
趙突然低下頭,盯住她的眼睛,“你答得那么快,是你有事隱瞞,心虛,非我逼你。”
這位爺真乃神人。
時雍對上他深幽的眼神,原想在心底罵他幾句,突然就不敢罵了。她自忖并沒有將心虛浮于表面,可趙愣是看得出來,一會兒他又瞧出她罵他怎么辦?
“你想罵我?”趙嗯一聲,不動聲色地瞟她一眼,“問吧。”
時雍憋著一口氣,盡量不表現出一絲情緒。
“還是那個問題。陛下要辦婁寶全,為何要大費周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嗎?”
趙道:“婁寶全救過陛下的命。這個惡人,我來做。”
他回答得很干脆,時雍也干脆。
“該你問了。我也回答你上一個問題。我為什么選擇東廠呢?因為在兇手眼里,錦衣衛暗樁遍天下,而東廠是唯一不受錦衣衛節制的地方。要對我下手,東廠定能擺脫大都督你的視線。”
她脆聲說完,趙一臉平靜地看著她。
“本座并不想問這個。”
臥槽!
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時雍腦子登時放空,只有一個惡毒的想法——搞死他。
趙無視她臉上的殺氣,淡淡問:“白馬楫為何喚你姑姑?”
時雍還在氣頭上,回答爽快,“親的,失散多年。”
趙蹙了蹙眉,沒有追問,看一眼趴在時雍腳邊睡覺的大黑:“黑煞為何肯親近你?”
呵呵!
好聰明,用白馬扶舟那個不重要的問題,讓她放松警惕,問出這個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可是,時雍這次不上當。
“又一個問題了。恕難奉告。”
說罷,她抬抬眉,“換我。東廠弄玉水榭的火,是不是你安排的?你是不是早知弄玉水榭下有婁寶全的秘密寶庫?”
“一次問兩個,毫無誠意。”
趙淡薄地起身,穿上他華貴的織錦袍子,抿了抿唇角。
“走了。”
時雍看著他頎長冷漠的背影,微卷的指節因為生氣攥得有些泛白。她渾身的戾氣都被這個混蛋激活了,感覺頭發絲都在燃燒。
“大人不守信。你問的我都答了,我問的你卻不答。”
趙側了側眼,淡薄地看著她,“問題總有休止,由你起,由我終,何來不守信之說?”
“……”時雍氣得心尖滴血,想想他的話居然也很有道理。
兩個人總不能無休無止地問下去吧?第一個問題是她問的,最后一個問題是趙問的。公平極了啊!可是為何聽上去公平,她仍是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她悶著頭,臉都氣紅了,擺明了不開心。趙正在整理發冠,見狀手指頓了頓,長長嘆息一聲,仿若無奈地看了時雍一眼。
“不去?”
平淡簡潔的兩個字,卻奇怪的有吸引力。
時雍好奇,“大人要去哪里?”
“詔獄。”趙道:“殺人。”
“殺誰?”
趙斜她一眼,似乎嫌棄她話多。不過,大概這位爺占了便宜心情好,難得耐心地告訴了她,“女鬼入獄,她的同伙,豈會善罷甘休?”
在水洗巷見到“女鬼”那夜,時雍曾和一個黑衣人交過手,那人功夫了得,定是女鬼的同伙,如今女鬼被捉,也只是揭開了冰山一角,她背后的人是誰,是不是錦衣衛的內鬼,這個恐怕才是趙真正想要知道的。
怪不得他不急著去審。
定是又下了餌,等著人咬鉤呢。
和聰明人共事,雖然容易吃虧,但是爽啊。
時雍興奮起來,摩拳擦掌地跟上去,“若是人來了,直接殺嗎?”
趙腳步微微一頓,低頭看她。
“要不,以德服人?”
時雍盯住他一本正經的眼睛,愣了愣,噗一聲,噴了。
她不想笑得這么不矜持,可這笑話太冷,尤其出自趙之口,當真驚世駭俗又十分搞笑。
錦衣衛極是忙碌。
在弄玉水榭發現的寶庫,金銀財寶實在太多,上百個人從昨夜搬到今日還沒有處理完。這批臟錢被充了國庫,今晨,魏州又帶人去抄了婁寶全在宮外置的幾處宅子,有了更驚人的發現。
婁寶全當真是貪得無厭。
除了每處宅子都有一個地窖存錢財外,宅子里還圈養了很多年輕貌美的女子。
這些女子湊到一塊,比大晏后宮的妃嬪人數還要多上數十倍。一個閹人,錢財豈比國庫,女人多過帝王,這已然是掉腦袋的大罪。
婁寶全是個省心的貪官,都不用錦衣衛怎么操心,樁樁件件的罪證都擺在那里,錦衣衛經歷連同兩個吏目,連夜起草了婁寶全罪行二十三條,要將此案辦成鐵案。
趙一到,經歷文飛就將行文呈了上來。
“大都督請過目。”
趙看列罪文書,在他手指翻動時,時雍看到那一行行的錢財金額,突然又領悟到了一個隱秘的真相。
她以為她設計捉鬼,趙只是配合她的計劃。
可實則上呢?
趙讓魏將軍勤加練兵,分明是在備戰了。捉女鬼闖東廠,看上去是為了幾樁案子和一個女子的順勢而為,東廠發生的事情,也只是婁寶全自個兒作死,
可仔細思量,分明就是趙一石二鳥,借機鏟除婁寶全,繳獲錢財充國庫,籌集戰備糧晌。打仗就是打錢啦,婁寶全這只“老碩鼠”貪墨的錢財,能養活多少士兵,多少家庭?
只可笑,婁寶全自以為皇帝會念及恩情救他,恐怕到掉腦袋那天也不會明白,得月樓惹上是非,弄玉水榭的突然著火,甚至時雍引女鬼的出現,都是陰謀。
是趙和宮里那位主子,下的一盤棋。
而時雍,原以為在這個局里下棋的人是她,
如今一想,她又何嘗不是一顆棋子?
時雍心驚肉跳地想著,再看趙肅然冷漠的臉,越發涼寒。
心底也更加確定,此事一了,定要離這位遠遠的,她不想再為自己殮一回尸了。
“不錯。”趙將文書遞還經歷,“不必急著遞折子上去,再等等。”
這折子遞上去,罪證確鑿,婁寶全的人生就走到頭了。
本就是一樁鐵案,趙還在等什么?
難道婁寶全還有翻身的余地?
婁寶全顯然也存在這樣的僥幸。
時雍隨趙去到詔獄大牢的時候,這老閹賊還在對獄卒唾罵不休,然后將自己這輩子的“功績”翻來覆去的說給隔壁牢友聽。從看顧年幼的太子到救護駕有功,一生兢兢業業,為大晏鞠躬盡瘁,他口沫橫飛,感動了自己,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從詔獄出去。
“等咱家出去。第一個要你們的腦袋,誅你們九族……”
婁寶全怒罵出聲,只見獄卒低下了頭,他以為是獄卒被他的話嚇住,正洋洋得意,就看到一角袍服闖入眼簾。
“大都督。”獄卒們恭順地問安。
婁寶全眼睛一瞪,看到是趙,破啞的嗓子罵得更起勁了。
“趙,你放咱家出去,咱家要面見陛下……”
話沒有說完,他停下了,因為趙從他的大牢前走過去,不僅沒有回應他,甚至一眼都沒有看他,就好像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囚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奇恥大辱!
婁寶全本是卑賤出身,這才會甘愿閹割入宮。位高權重后,他骨子里仍然沒有洗刷出身帶來的劣性。最恨別人不給他眼神,視他如無物。
趙高高在上的冷漠和天然的高貴出身,喚醒了這位東廠大太監卑微的靈魂,如切膚之痛,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
就好像,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連審問他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