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怪地看了大黑一眼,她對沈灝開了個玩笑。
“它以為,是它在養著我呢。”
沈灝低頭看著這狗,“也是緣分。”
順天府外的長街,早已宵禁,更夫的梆子聲從遠處的巷弄傳來,暗夜寧靜,瑟瑟的秋風里夾著細細的雨絲,寒鴉在枯樹枝頭嘶聲鳴叫。
沈灝望向時雍,“大都督在哪里,你知道嗎?”
時雍想了想,“明日要行決犯人,他此時應在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
當沈灝得知趙確實在里頭的時候,震驚的目光再也掩飾不住。短短日子,阿拾是怎么和趙熟悉到這種程度的?
他不可思議。
看到時雍半夜前來,謝放也不可思議。
“阿拾,你來做什么?”
“我要見大人。”
謝放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間,還沒有吭聲,又一次聽到里頭人的聲音。
“讓她進來。”
敢情爺一直沒有合眼,聽著呢?
謝放沒有吭聲,調頭幫她推開了厚重的房門。
時雍領了沈灝一起進去,趙只淡淡看一眼,沒有多問。倒是沈灝束手束腳,在趙面前手腳不知如何擺放,滿是不自在。
“大人。我有新的發現。”
時雍沒有繞彎子,直接將剛才在順天府衙里和沈灝討論的事情告訴了趙,又側身對沈灝示意。
“沈頭,把你知道的都告訴大人。”
沈灝眉心擰緊,低著頭,附合了時雍的言詞。
末了,又給自己留了個臺階。
“不過,繡功和繡品相似,也不能完全確定。若要下定論,還得找熟悉張蕓兒的人前來辨認。張蕓兒家的堂姐上次就曾指認鴛鴦繡帕不是張蕓兒的東西,想是對她極為熟悉。大都督不妨找她前來?”
“來不及。”時雍搖頭否定了這個建議。
她堅定地對趙道:“大人,我們應當連夜提審那女鬼。明日刑決,她今夜當是心思最為脆弱敏感之時,趁機撬開她的嘴,方知真相。
趙凝視著她。
“準了。”
時雍一喜,對這兩個字無端喜歡起來。
“事不宜遲,走吧,大人?”
時雍再三謝過沈灝,同趙一路前往詔獄大牢。
濃墨般的夜色下,不得天光的大牢幽黑潮濕,一盞油燈如鬼火般牢間映得朦朧不清,這一片仿若地獄般的幽禁之所,彌漫著腐敗的氣味。
那女子被綁在刑架上,頭顱低垂,一動不動。
聽到漸近的腳步,她才慢慢抬起頭,看到時雍和趙,不無意外地翹了翹唇角,復又低下頭去,不愿理睬。
“又見面了。”
時雍含笑招呼她,態度仿佛在待頭看到熟人。
那“女鬼”慢慢抬頭,諷刺地問:“深夜前來,難不成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聰明。”時雍望了望趙,笑容不變,眼神卻如二月寒霜,一絲溫暖都無,“我們家大人夜觀天象,發現今夜適合審訊囚犯,且囚犯易吐真言。我們就來了。”
“我勸你們少費口舌。”女鬼陰惻惻抬著頭,語氣惡劣:“有什么招兒盡管來好了。姑奶奶要是皺下眉,就是你們養的。”
“我們可養不出這么大的孩子。”
時雍隨意地笑著接了一句,說完察覺到趙注視的目光,脊背微微一僵,忽突不對,尷尬地轉頭看去。
趙已經別開了眼,沒有再看她。
時雍松口氣,對那女子道。
“聰明人就當審時度勢,自陷不義沒有好下場。說吧,是誰指使你的?錦衣衛里的內鬼,又是誰?”
“放你娘的屁!”
那女子啐一口,唾沫飛到時雍的臉上。
“小婊子大半夜不睡來折騰人,是家里撞喪了嗎?這冷雨秋風的,你和你家大人滾被窩子夾囚卵子不比在這兒放狗臭屁強……”
她仰著脖子耍著狠,話音未落,一抹冷風便刮了過來,她條件反射地偏頭,眼前寒光一閃,半邊頭發貼著頭皮被削了去,待她屏氣定睛,那薄薄的刀片仿佛長著眼睛一般,又朝她的臉直刺過來——
女子騰地瞪大眼。
再不怕死的人,在面臨死亡時都同樣心悸。
一陣巨大的恐懼讓她大腦忽然空白。
砰!電光火石間,一張凳子飛也似的砸過來,別開了繡春刀,但也重重砸在“女鬼”的胸口,待她從死亡陰影里回神,后背全是冷汗,腰腹間也是疼痛難忍。
——椅子砸的。
時雍救了她,也打了她。
肺腑刺痛,喉間的腥甜浸過嘴巴。
“嘔!”
女子嘴一張,吐了出來。
時雍淡淡看一眼,轉頭看向閻羅王般冷漠的男人。
“大人不必生氣。她口吐惡言,無非是想激怒我們得個早死。”
趙沒想殺那女子,
繡春刀過,只會削去她面皮而已。
他微微挑眉,不解釋,時雍又笑了起來。
“殺她是早晚的事,卻不能這么殺——”
趙懶洋洋收回繡春刀,一言不發地看她半天。
“嗯?”
嗯什么嗯?時雍神色微怔,轉而彎了彎唇。
“大人見過貓捉老鼠嗎?”她又斜瞄一眼面色蒼白的女子,似笑非笑,“弄死之前,總得要耍弄一番才有滋味兒。”
“小婊子別在姑奶奶面前裝相,耍什么威風?”女子嘴角涎著血絲,看著面前的男女,呸了一聲,瞪住趙。
“要殺我還不簡單?一刀便可解決。”
說罷,她又瞪向時雍,“假惺惺救我,你當我不知道你在故布疑局,好令我卸下心房?”
這女子頭腦清醒,不畏生死,時雍倒也生出幾分佩服。
“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
時雍從懷里掏出一張干凈的巾子,走到女子面前,看她片刻,慢慢將她被削落后掉在肩膀上的頭發拂開,又笑瞇瞇地拭去她嘴角的血痕。
“這么好看一張臉,毀了多可惜……”
女子肩膀微繃,固執地偏開頭,不讓她碰。
“倔強。”時雍笑著,直盯在她臉上,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張捕快死的那一夜,我們就見過面了,對不對?”
女子回視著她,臉色陰晴不定。
時雍微微一笑,“我那天晚上在張家,聽到張捕快與一男子說話,可當時張家沒有旁人,我當時還挺納悶的,如今想來,那個和張搬快說話的‘男子’就是你。后來,我拿了張蕓兒托我買的藥材去她房里,當時房里也不見旁人的,我在轉身離開時被打暈。打暈我的人,也只能是你。”
女子冷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那天晚上我見到的張蕓兒,是你假扮。我以前只是沒想通,一個人怎么會可男可女,聲音也男女皆可。但如今知道是你,就都明白了。”
沈灝嘴皮動了動,想說什么,忍住,“走吧。”
從順天府衙去北鎮撫司要過三條大長街,兩個人沉默地走著,沈灝不時側過臉來看時雍,若有所思。而時雍想著心事,并沒有發現他有異常。
她看了沈灝一眼,見他沒有吭聲,拍拍大黑的腦袋,笑著起身,背過去將竹筒對天光,把玩片刻,一把丟了出去。
“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叼來給我。”
時雍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怕大黑吃虧,正準備跟過去,大黑矯健的身子又從暗黑的巷子里跑了回來,嘴里叼了個東西,沖到時雍面前,就拿一顆大腦袋擦時雍的腿。
沈灝將卷案稍事整理,隨了時雍出來。
是沈灝拔刀的聲音將她驚回神的。
“怎么了?”
時雍并沒有聽到聲音,也沒有看到附近有什么人。
時雍蹲下來看它:“這是什么?”
大黑坤住脖子,將嘴遞給她。
時雍從它嘴里取下一個又細又舊的破竹筒。
“有人跟著我們。”
耳朵挺好使呀?
時雍的狗是一條惡犬,不是誰都能馴服豢養的。
時雍笑了笑,隨口應和著,加快了腳步。
直到大黑低吼兩聲,汪汪叫著突然跑向對面的巷子。
“大黑!”
沈灝眉頭皺起,四處張望著,一側帶有刀疤的眉高高豎起,樣子有點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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