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圳偷偷跑出京師,橫生枝節。
這時只能慶幸,是在平梁鎮就揪到了他,而不是青山鎮。
小太子很是固執,好說歹說都不肯走,而且一個九歲的娃,誰也不敢保證讓他離開是不是真的會將事情抖出去。
趙無奈,只得寫了個秘折,連夜遞送京師。
接下來,對趙云圳的安置,又發生了爭執。
趙告訴趙云圳,要留在身邊就必須聽從安排,趙云圳一開始頻頻點頭。可是,當聽趙說讓他扮成小書童時就不樂意了。
“我寧愿做你兒子,也不要做書童。”
小屁孩兒覺得自己身份高貴,做書童是萬萬不行的。
趙看到他就頭痛,“我可不敢做你爹。”
他是太子,他爹是皇帝。讓他扮書童,大不了說他不敬太子,也可辯稱讓太子體驗民間疾苦。可是讓太子給他扮兒子,這事要是有一天抖出來,落入有心人的嘴里,說不得就有人參他一個覬覦帝位,要得大漏子的。
可趙云圳哪是聽話的人?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為何做不得我爹了?”
小家伙又鬧又叫,偏要做他兒子。
趙頭痛,看時雍一眼,“我若是你爹,她就是你娘了。”
趙云圳一聽,頓時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兔子,小臉倏地拉了下來。
這是他將來的太子妃,怎么能做娘?不可不可。
趙云圳小腦袋搖得一晃一晃的,“那我做你弟弟?”
“書童。”
“那你總不能讓我給你做孫子吧?”
“……書童。”
“欺人太甚。”
趙云圳執拗了許久,等小丙買回了粽粑,就又高興起來。
第一次離京那么遠,他看見什么都新鮮稀奇,心都玩野了,哪肯回去?只要不被送回京師,書童就書童吧,反正有小丙陪著他做書童。他很快就被說服了。
不多會兒,謝放來稟報說,平梁縣的縣老太和幾位官員來了,候在外面要給裴將軍請安,并在平梁縣設了宴,請裴將軍賞臉。
地方上的官吏對于從京師大員都十分看重和畏懼,尤其今日平梁鎮鬧的那點事,早已經傳遍了。裴夫人出手懲治潑皮刁老三,救出可憐丫頭刁春秀的事情,已成為一樁美談。
在老百姓的嘴里,這救人于危的事情,如同話本子一樣精彩。
可傳入縣老太耳朵里,頓覺頭上的烏紗重了,脖子也涼了,趕緊慌不迭地趕來示好。
趙當然不會見這些人,也不肯收他們的禮。
“打發他們回去。就說天色已晚,本將與夫人要早些歇息。”
謝放頭也不抬,應聲“是”,出去了。
時雍注視著他平靜的臉,分明這話是正常的推托之詞,可她莫名覺得心慌意亂,心跳加速,再次看到了他沒穿衣服的樣子。
“大人。”
她指了指外間,“我去看看嫻衣和小丫頭。要是玩得晚了,我便在那邊和她們擠一擠,您這兩日趕路,車馬勞累,早些歇了吧。”
“站住。”
時雍轉頭,目光掃了掃。
“這只有一張床。”
“又如何?”
“難不成我當真要跟你一起睡?我還是個黃花——”
這話她不免說得大聲了些,卻被趙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大閨女”三個字愣是沒說出來。
“你不是。”
“……”不是閨女,她還是婦人不成?
“你是裴夫人。”
趙冷冷看著他,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
“坐下來。”
時雍覺得他這嚴肅的樣子有些好笑。
這客棧到處都是他的人,暗地里還布了眼線,用得著這般謹慎嗎?
“好好好。我坐。”時雍坐他面前,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大人有何吩咐?說吧。”
趙看著她,冷冷說:“來之前,我是不是已經向你交代清楚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時雍:“沒有。你只說讓我配合你。”
趙反問:“你配合了嗎?”
時雍摸著自己的三綹頭,斜眼飛向他,“這不算配合?”
“不算。”
“那你要我怎么的?”
趙冷厲的目光在她臉上游走,像有什么尖銳的東西刺破了肌膚,又是癢,又是不自在,時雍不悅:“有事你就說事,不要這么看我。”
不知道會把人看得心慌意亂嗎?
真是。
她腹誹著,聽得趙冷聲問:“你叫什么名字?”
時雍?宋阿拾?兩個名字在腦子里條件反射地浮起,但她出口的時候在舌頭一繞,還是說了他想聽的,“夏初葉。”
趙:“你是我什么人?”
時雍:“夫人。”
趙:“我們哪一年成婚?”
時雍:“光啟十八年。”
趙:“我府中都有哪些人?”
時雍瞪了她一眼,“你成婚后開府另住,父親母親回老家定居,便沒有旁人了。一個姐姐遠嫁薊州,是薊州總兵齊岱的妻室。還有一個哥哥在開平衛做參軍,在當地娶了嫂子,已多年未曾回京。我和你成婚四年,至今沒有誕下子嗣,但我娘家魏國公府是皇親勛戚,當今陛下也要高看幾分,你不敢納妾。光啟二十年,你青梅竹馬的胡小姐找上門來,你有意納她,我和你大吵一架,回了魏國公府——”
“可以了。”
那日在無乩館,因為時間緊迫,裴賦和裴夫人也只是簡單的交代了一下兩人的情況,以免他們出行穿幫。當時阿拾就坐在那兒喝茶,一臉漠然不關心的樣子,趙原以為她沒有聽進去多少,
哪知,她不僅聽進去了,記住了,還加上了自己的看法,把一些裴賦和裴夫人沒有說出口的情緒和利害關系都說了出來。
趙揉了揉太陽穴。
“此行干系重大,要極為謹慎。我們既是夫妻,又豈有分室而居的道理?”
“你說的都對。可是——”
同睡一張床還是不妥吧?
時雍瞄向他,沒有說完下一句。
兩個人認識這么久,也不需要說得太清楚,她相信趙知道她的意思。
好歹她是個黃花大閨女。
“我往后還要嫁人呢。”
時雍說著,又瞥了他一眼,“更何況,這里是平梁鎮,不是青山鎮,大人是不是太過小心了?還是你懷疑,有人監視咱們?”
趙沒有回答,摸著膝蓋起身,叫了謝放進來,讓他備水洗漱,末了又吩咐,“夫人畏寒,讓店家多拿兩床被子來。”
謝放看了時雍一眼,“是。”
很快,兩個小二模樣的青衣小廝便抬了一個大木桶進來,點頭哈腰地說著好話,謝放掏了兩塊小碎銀賞給他們,便歡天喜地地走了,說一會兒用完水,他們再來收拾屋子。
時雍看著這木桶,皺眉:“干凈嗎?”
趙道:“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夫人隨便洗洗就好。”
時雍看著他不說話。
那眼神怨乎乎的,看得趙目光一閃別開臉,“我出去走走。”
他走到門口,又偏頭,小聲吩咐謝放,“讓嫻衣過來看著。”
“是。”
時雍就在門后,聽到兩人的對話,鼻翼里輕哼一聲,扶住門閂一推,關好門,走回木桶邊,看著那裊裊熱氣,取出銀針來,插丨入水中靜待片刻,又慢慢收回。
匆匆洗漱,就小半會工夫。
可是等了好久,小二把房間清理干凈,又抱來了兩床被子,趙這才慢吞吞回來,額頭有點濕,眼神銳利、冷漠,眼睫毛上好像都沾了水,像是褪下了一層皮,英俊依舊,也不顯粗獷,深邃的五官卻莫名添了幾分野性,像一只食肉的猛獸突然踏入了獵場禁區。
時雍心里怦地一聲,“你上哪去了,這么久?”
外面天都黑了。
她看著趙,趙也看她一眼。
“洗了把臉。”
說著他彎腰掀開床上的被子,“睡吧。”
一個睡字暴露了時雍的“本性”,她腦子不受控制地想起很多畫面,導致她眼睛完全不敢往趙身上看,那種危險的、緊張的、曖昧的感覺讓她簡直想要奪路而逃。
“睡,睡哪兒?”
趙沉默看她。
時雍心跳得太快,思維慢了半拍。
這才看清他在抱被子。
時雍問:“你要睡地上?地上涼濕,對你腿疾沒有益處。”
“你睡。”趙說完,一把將兩床被子丟給她,然后坐在床邊,脫鞋,上床,拉下帳子,陷入了沉默,再不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