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氈帳里,聲音雜亂,可這聲音清晰入耳,卻讓時雍一時忘了動彈。嘴被堵住,她只能點點頭,示意對方自己知道了。
“不要怕,大都督……”謝放話沒說完,突然松開她的胳膊。
這時,營外突然傳來火光和怒吼。
“瓦杜你是要造反嗎?本王的人也敢抓?”
來桑的火氣和吼聲隔著營帳傳來,宛如洪鐘般響亮。
“圍起來。給本王打!”
來桑干的混賬事兒多得很,瓦杜抓時雍雖然是占理的,可來桑不講理,甚至也不跟瓦杜講和,揮揮手就領兵打上來。
瓦杜也是一員悍將,對來桑這個乳臭未干的二皇子看不慣,又不能把他怎樣,只能借題發揮。
“二殿下受了無為迷惑,竟然是非不分,為了兩個南晏人,要對末將大打出手?”
來桑道:“你搶本王的人,本王打你又如何?”
瓦杜很生氣,“要人可以,二殿下從末將的尸體上踏過去。”
來桑確實是非不分,聞言就笑了。
“這可是你說的。踏過去就踏過去,有本事,你把尸體擺出來,讓本王來踩踏!”
瓦杜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各不相讓,雙方士兵打得死去活來。
無為是第一個沖入營帳里的人。
燈火一亮,時雍下意識望向四周,卻不見謝放的身影。
她猜他是潛藏在這些兀良汗士兵中間,神經緊緊地繃了起來,想他剛才那句沒有說完的話。
無論如何,趙已然知曉她在這里了。
時雍心里踏實了很多,見無為沖上來,她淡淡道:“來得挺快。”
無為道:“沒事吧?”
時雍搖搖頭,發現在被瓦杜扛回來的過程中,帽子掉了,頭發也散落下來,她連忙用手捋了捋。
“給把刀。”
無為看她一眼:“不要動武,跟著我。”
“唔”時雍輕聲應了。
被瓦杜那老小子一抖,她肚子剛好不舒服,不動武就不動武。她跟在無為身邊,準備伺機而動。
無為并不傷人命,只是一邊打一邊將時雍往帳外帶。
一個士兵舉刀沖上來,那刀鋒差點砍到時雍,無為一腳踢向他的腰腹,有點惱了,薄薄的刀刃突地揚起,劃向那名士兵的脖子。
一柄馬刀斜里探過,架在無為的刀柄上。
那是一個身高足有八尺的精壯男子。
無為看他舉刀迎敵的動作,目光一閃,收刀再刺,那人轉身應對,起刀落刀間利索從容,無為微微吃驚,目光從刀身抬起落到他的臉上,眼睛微微瞇起,那張滿是刀疤的臉略有動容,鐵制面具下的肌膚也在微微顫栗。
“滾!”無為將腰刀往前一推。
那男子一聲不吭,退后半步,雙眼卻緊緊盯在他的臉上,那些刀疤仿佛是一道道刺目的光,讓他的眼睛灼熱得仿佛瞬間升起的火焰,震驚、不解,復雜難明,深沉陰晦。
無為別開臉不再看他,拖住時雍的手腕沖向門口,橫刀身前,一把煙熏般的嗓子沙啞冷厲。
“都閃開,別逼我大開殺戒!”
那個險些被他抹了脖子的士兵,嚇得臉都白了,舉起刀不斷后退,其余人等也不敢再貿然沖上前。
時雍沒有看清無為的眼神,卻認出了那個人——他就是謝放。
她心里一緊,亢奮又熱血,很想奪一把刀,跟著他一起殺出去。但這念頭一閃而過,很快恢復了冷靜。
且不說瓦杜有多少人,便是前來“營救”她的來桑,也是絕計不會讓他們活著離開兀良汗大營的。“來桑的救”和“趙的救”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兀良汗大營守衛森嚴,四周圍得鐵桶一般,若單靠他和謝放兩個人,根本就不可能活著闖出去。
而現在,她還真得靠著來桑。
帳外,瓦杜已經被來桑打得沒脾氣了。
二皇子天生神力,打架有的是手段,也幸虧他傷勢未愈,不然他今兒可能得活活被來桑打死,而且來桑有很大可能真會打死他,再從他的尸體上踏過去。
瓦杜見情況不對,嘶聲吼叫。
“都停手!自己人打什么打?”
“讓二殿下把人帶走。”
“不過,待大汗歸來,二殿下只怕得給個說法不可。”
來桑啐他一口,收刀。
“要何說法?本王拼著再挨一頓鞭子,也要先宰了你這鱉孫!”
瓦杜氣得滿臉通紅。
眼睜睜看著無為將時雍從帳里帶出來,他不敢上前,只能咬牙切齒地吼。
“二殿下這是養虎為患。”
來桑:“我樂意。”
時雍看著氣勢洶洶把她扛來的瓦杜像個蔫掉的鵪鶉,冷哼一聲,拍了拍衣袖,從人群中走過去,走到來桑的面前。
來桑很高,嫌棄地看著她披頭散發的樣子。
“他們打你哪里了?”
時雍搖頭,“沒有。”
來桑哼聲,瞥向瓦杜,“算他識相。走!跟我回去。”
來桑轉身走在前面,時雍默默低頭跟在他的背后,眼角的余光卻掃著人群……
無為面無表情跟在她后面。
人群里,謝放目光死死盯住他,許久才慢慢垂下。
來桑將時雍帶入氈帳,轉頭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兩旁的親兵個個持刀肅立,神情嚴肅。
帳里好半晌沒有聲音。
時雍心里敲著鼓。
來桑只是年紀尚小,行事莽撞,但他不是真正的傻子,她奪馬離營的事,來桑在瓦杜面前雖然愿意為她遮掩,卻不代表他當真不懂。
“想走啊?”
來桑拿起桌上的酒壺,仰天灌了一口,那酒液順著他脖子淌下去,濕了一片,他也不管,袖子一抹,黑著臉看時雍。
“本王哪里待你不好?說說看。”
時雍這會兒頭發散亂,衣服臟污,身子也不舒服,并不是很好受,但是面對這個暴躁的小王子,她不敢硬碰硬。
“二殿下傷還沒好,不能喝酒。”
漠北苦寒,男兒大多好酒,十七歲的來桑也不例外。
他酷愛飲酒,是時雍來后在他耳邊天天念叨,他才不得不戒了的。
一口酒下肚,來桑胸腹間如有一團火在燒。看著眼前瘦瘦小小的人兒,他雙目赤紅,哼聲站起來,負著手走到時雍面前。
“說!為什么要逃?”
想岔開話也不行。暴躁小王子喝了酒,智商上線了?時雍垂著頭,平靜地道:“我是晏人。”
“那又如何?”來桑很是生氣,眼睛里仿佛有火苗在竄,說完看她不作聲,那臉色淡淡的,也不見悔改和害怕,他更氣了,一把撩開時雍的頭發,逼她把臉抬起來。
“準備逃去哪里?趙的身邊?”
時雍盯著他,不說話。
來桑極是討厭她這副頑固不化的樣子,氣得怒火幾乎要從眼睛里噴出來。
“趙有什么值得你惦記的?你看看你,被俘虜了這么多天,他可有來救你?你可知他在盧龍塞又是怎生逍遙快活的?”
時雍目光微動。
來桑看見了她的表情,嗤笑一聲。
“盧龍塞日日笙歌,夜夜燕舞,好生熱鬧。我看趙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時雍側目看他,“那我也是大晏人。”
來桑皇子的威嚴受到挑戰,睨向時雍的目光,添了幾分狼性。
“那本王就把你變成……兀良汗人。”
時雍不知他此話什么意思。
來桑卻是斜他一眼,“你們晏人有句話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是不是?”
時雍身子微僵,看著他蹙起眉。
“二殿下開什么玩笑?我是個男子。”
來桑臉色更黑了,“那你還惦記趙什么?他能娶你嗎?”
時雍:……
這分明是兩回事。
她是大晏人,自然是要想方設法回去的,這位暴躁小王子是理解不了嗎?
“我看你不像男子。”
來桑突如其來的話,嚇了時雍一跳。
未及反應,來桑已順開她垂落的長發,抬起她的下巴,上下審視著她。
“這模樣,這身段,這腰臀……哪里像男子了?”來桑說罷突然轉身,不再看她,而是擺頭命令左右。
“都下去。”
時雍吃了一驚,“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