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殿主?這是做廠督做膩了,演了邪君還意猶未盡,開始給自己加戲的意思?不過,這確實像白馬扶舟所為。
時雍思考片刻,“大人,我仍有一事不明。”
“何事?”
“他做他的天神殿主便是。抓走宋香,又是為了什么?”
趙冷冷道:“壞就要徹底。更何況,宋香是你的妹妹。”
他聲音很平靜,沒有透露更多信息,但時雍心里卻隱隱生出了一些不安。
“大人想沒想過,白馬扶舟如此‘為非作歹’,甚至借慧明之手把他的人都挖走了。真邪君都不曾露面,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這是為何?”
趙搭下眼簾,沒有動。
“靜觀其變。看誰沉得住氣。”
“唔!”時雍點點頭。
房里安靜許久,她沒動,眉輕蹙,許久沒有說話。
她面頰略顯蒼白,白皙得如細釉,瓷器般看得人心窩里起膩,就是身子單薄了些,好像風一吹就能把她吹走一樣,眼下也有些暗淡的顏色,趙看她片刻,目光望過來,如同刀子一般,十分銳利。
“這幾日為何不回家?”
時雍懶洋洋地笑,“陪你吶。今日臘八,大人不會趕我走吧?”
趙望她的目光有心疼,從桌上拿起一盒棗糕,他親自從中夾了一片,喂到時雍嘴上,見她吃得眉開眼笑的模樣,神色方才松緩了些。
“阿拾有沒有想過,找你親生爹娘。”
如往常講話,他聲音極是平靜,聽不出半分起伏,時雍明白這是他在有意維護她的心情,可她對這事其實并沒那么在意,只淡淡一笑。
“大人對我家的事,了如指掌啊?”
趙沒有否認,漆黑的眼眸一片幽暗。
“我的人,豈能不了解?”
喔!時雍笑了。這位大人總算為派人對她暗探跟蹤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并且能夠理所當然了。
趙看她只是笑,不怎么說話,叫了嫻衣進來,讓她去灶房吩咐臘八的飯菜,全撿了時雍喜歡的做,不僅如此,他還讓嫻衣幫忙準備了一份禮物,差予安趕緊送去宋家,說是阿拾的心意。
時雍看他一本正經地吩咐這些家常事由,但笑不語。
她來自后世,在禮數上沒那么多講究,也時常顧及不到。趙不會責怪,只會默默幫她把沒想到的做好。尤其在這個節骨眼……
那天時雍和王氏有了齟齬,就沒有再回去。
期間王氏來了一趟無乩館,借著打探宋香的情況,旁敲側擊地問起阿拾。時雍沒去見她,王氏留下了一份糕點果脯,就走了。
王氏以為是那天說的話太重,時雍在同她置氣,其實并非如此。
時雍只是單純地不想面對她而已。
一開始是找不到宋香,如今是知道了宋香的下落,又沒有辦法解決。
她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王氏——一個母親的眼睛。
不過,如今看來,趙也誤會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淡淡道:“這些全是宋夫人做的。想是合你口味?”
時雍注意到他凝重的神色,動作滯了滯,唇角上揚,“大人這是想做和事佬嗎?”
趙平靜地道:“不。”
時雍歪歪頭,淺笑:“那是什么意思?一會問我要不要找親生父母,一會又把宋夫人做的小吃端上來。大人希望我怎么做?”
趙沒有答話,看了她片刻。
“你大可遵從內心。”
時雍眨了眨眼,“那大人呢?”
趙:“我站你身邊。”
空間寂靜一片。
時雍迎著他的目光,許久才笑開,灑脫地捋了捋頭發。
“聽天由命吧。”
身世這種東西,她遠不如旁人想象的那樣執著,只因她這個人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趙顯然怕她在宋家受委屈,這才會將她的消瘦看著憔悴和落寞。
“如此甚好。別逼自己。”
趙看她如此“堅強有韌性”,越是心疼她的不易,輕輕握住她的手,往懷里一帶,便將她摟入懷中,拍拍后背安慰道:“我差人給白馬扶舟捎了消息,若是宋香有半分閃失,拿他是問。”
“大人”時雍很想說,她真的沒那么在意。
“你跟了我。我必不會讓你受苦。”趙拍拍她,嘆一口氣,“你不想回去,便住下來。想回去了,我再送你回去。”
時雍聽著他勻速的心跳,想說的話卡在喉頭,說不出來了。
有時候,再堅強的人內心也有柔弱之處。時雍自忖不是脆弱的人,她曾迎風站上過山巔,也曾排除萬難攀上過懸崖,傲視云云大眾,從未靠過任何男人,雍人園最巔峰的時代,她龐大的商業帝國幾乎可以左右大晏的經濟命脈,后來走到盡頭,一夕間被朝廷封查的封查,抄沒的抄沒,如海嘯狂風中轟然倒塌的萬丈高樓——
她上一世的經歷如光芒耀眼,但后背一直空洞,無人可以擋風遮雨。
這一世,這一時,這一刻,當她投入一個男人懷里,任由那脈脈溫情將她吞噬,她發現感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壞。女子本性如水,若有人可依,誰又愿意拎上長劍去披荊斬棘?
時雍默默閉上眼,將頭鉆在他的懷里。
“大人。”
“嗯?”
“就算前頭是深淵,我也跳了。”
她指的深淵是他,趙想的卻顯然不同。
“不會。”趙抬手,輕輕揉她的腦袋,望著被風吹得撲撲作響的窗帷,聲音嚴肅而低沉,“縱有深淵在前,我會接住你。”
時雍也不解釋,唇角掀起淡淡的笑,臉頰在他胸膛輕輕磨蹭,細軟著聲音道:
“天寒地凍,又逢臘八,吃過飯,大人準備做點什么?”
她說得嬌軟帶俏,暗含旖旎,趙聽完,低下頭,捋了捋她腮邊垂落的發,將她的臉抬起來,一本正經地道:“去慶壽寺,拜訪覺遠。”
時雍差點咬到舌頭。
大人回饋情意的方式太……出乎意外。
“唉。大人真是個大深淵。”
趙蹙眉,一臉困惑,“此言何意???”
時雍只是笑,越笑越大,最后笑彎了腰,整張臉都明媚生動起來。
慶壽寺位于京師城南,緊臨好幾個寺廟道規,覺遠和尚任主持后比他師父道常禪師更會經營,又將殿舍香房擴建了不少,如今更是顯貴,殿宇氣派、規模宏大,一看就和普通寺廟有極大的差別。
趙馬車駛入禪門,一個年約十幾歲的沙彌,就迎了上來行禮。
“大都督,這邊請。”
趙躍下馬車,看小沙彌一眼,回頭朝時雍伸出手。
時雍剛準備跳下去,就看到這只手,微微一笑,將掌心搭上去。
“多謝大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朝趙吐個舌頭,腦袋擦過他的肩膀,在他腰上撓了一下。
趙輕咳,收回手,“佛門重地。”
說罷,負手走在前面,一本正經的樣子。
時雍嘴角上揚,暗笑一聲,慢慢跟了上去。
小沙彌并沒有看到他們的小動作,徑直把二人帶入禪院。
慶壽寺常年都很熱鬧,禪鐘、梵煙、經語……遠遠傳來,顯得后院極是安靜。
“主持就在里面。”小沙彌把趙帶到禪院門口,里面就傳來一句“阿彌陀佛”。
一個慈眉善目身著僧衣肩披袈裟的老和尚,手持禪杖迎了出來。
“大都督,別來無恙。”
這是時雍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覺遠法師。
覺遠不如他的師父道常有名望,但寶相端莊,長得極為福態,看上去和藹可親,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賓主互相行禮問好,再寒暄落座,小沙彌奉上茶水,出去了,謝放和朱九一如既往地守在門外。
只有時雍留下,陪在趙身邊。
覺遠目光掃過她的臉,微微一笑。
“大都督此次前來,還是為了劣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