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玉令
冬夜漫長得仿佛天永遠也不會亮。
山上妖風四起,呼嘯般蕩起簾帷,雪花白茫茫地壓在窗外的枝頭,將夜幕下的山巒壓成一片銀白。
白馬扶舟懶洋洋地低頭,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女子,一雙眼眸邪氣又詭譎。此刻的時雍,老實、乖巧,再不是那一副母夜叉般恨不得把他嚼爛入腹的樣子。
白馬扶舟看了她許久,一雙陰涼的眸子慢慢瞇起,唇角揚了起來。
真狠。
狠得令人心窩抽痛。
白馬扶舟掌心落在胸膛的那處傷口上。
劍傷已經愈合,傷疤還在,長長的一刀,肉色的蚯蚓般爬在上面,丑陋至極。
而這,正是拜這個女人所賜。
“咳!”
慧明輕咳一聲,見白馬扶舟轉頭,這才慢慢拖著腳步走進來。
“君上,事情有變。”
聞言,白馬扶舟目光瞇了起來,“什么?”
慧明低下頭道:“四方使者本來已經答應今日就與君上詳談,共商大計。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派人來說,不見了。”
四方使者是白馬扶舟自任“天神殿主”后,借著慧明在邪君那處的人脈,好不容易搭上的線。按慧明的說法,這個四方使者便是為邪君發布任務的人,是那個神秘組織里唯一能接近邪君的頭目。
只要得到了“四方使者”的認可,那白馬扶舟就是真正的邪君了,不僅能領導所有的人,還能掌握邪君所有的秘密。
慧明以前也不曾見過這個四方使者,更不知道他是何人,身在何處。
自從白馬扶舟成了“邪君”,這伙人就像消失了一般。
正月初一那天,白馬扶舟突然帶人到大玉山,找到那處秘道,直接帶人將原本駐在此處的邪君舊部掀了,逼得四方使者不得不主動來談。
當時,呂雪凝和周明生,便已經被關押在洞中了。
沒有人知道白馬扶舟是如何找到這個地方的,但是,對付這種暗黑勢力,以暗制暗,以黑止黑,竟是最有效的辦法。
當白馬扶舟還是朝廷的廠督時,行事處處受制,如今成了無惡不作的天神殿主,行事卻方便了許久。而且,對方看他如此急不可耐,反而更相信他,愿意一談。
這突然發生的變故,白馬扶舟一時琢磨不透。
慧明道:“君上,是不是趙那幾個侍衛逃出去,惹出什么亂子來了?”
白馬扶舟思忖片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時雍,側頭對慧明道:“去問捎信的人,到底所為何事?”
慧明嘆氣:“問了,他說不知。”
哼!白馬扶舟冷冷看著他,“他說不知,你就沒有辦法讓他開口了嗎?”
慧明看著他眼里的冷光,心里駭了駭,雙手合十,叫聲阿彌陀佛,點頭出去。
白馬扶舟站了息讓,在床邊的圈椅上慢慢坐下,看著仍未蘇醒的時雍,靜靜不語。
好一會,慧明回來了,臉上有驚疑之色。
“君上,那人說,四方使者今晚見了一個特殊的客人,具體是誰,他一個傳信的人也不會知道。不過……”慧明遲疑片刻,抬眸看著白馬扶舟道:“君上,事態似乎不妙。”
白馬扶舟雙眼微瞇,“你是說?”
慧明道:“是不是真正的邪君來了?四方使者識破了我們的計謀?”
“哼!”白馬扶舟俊臉猛地拉下,涼涼掃他一眼,“那本督是誰?”
慧明立即低頭,“是。君上才是真正的邪君大人。”
天快要亮了,白霧緩緩從林中升起,遠處有鐘聲傳來,空山一片潔凈。
古舊的道觀中,山風刮過,一個身著道袍手執拂塵的老道士,安靜地盤坐在殿中蒲團上,雙眼緊閉,嘴里念念有詞,眉心皺起一道深深的川字紋。
四周青煙裊裊,寧靜異常。
魏州站在他面前,許久,突然一哼。
“道長竟然還能靜心修行?”
老道士突然睜眼,平靜地看著魏州笠帽下那張腫脹得幾乎變形的面容,忽而緩緩道:“你不該來。”
魏州一步步走近他,“道長閉關這么久,也該出關了。我是來請你出關的。”
老道眉頭再次皺起,將拂塵搭在臂彎,擼了擼雪白的胡子,慈祥的模樣,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
“你不來,我自會出山相救。你來了,說不定就帶來了尾巴。你怎會糊涂至此?”
魏州靜靜地看著他,身子筆直地站著,面無表情地道:“趙沒有懷疑我。”
老道瞇起眼瞧了魏州良久,突然慈祥地笑開。
“他放你離開的?”
“是。”魏州低下眉眼,臉上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傷感,“他是當真信任我。”
老道士看著他嘆了一口氣,語氣里滿是無奈的嘆息,“糊涂啊。趙此人行事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他怎會輕易相信你,你又怎能輕易相信他?”
“我不信他又如何?就死在詔獄嗎?”
魏州突然抬頭,目光里露出幾分厲色,冷冷逼問:
“我不是建章帝的遺腹子嗎?既是天命所歸,又有何懼?趙炔父子殺我父,奪我位,我們忍辱負重籌謀這么久,不就等這一日嗎?雖說這次的事情功虧一簣,但眼下光啟重傷,想是活不了多久了,而太子年幼,趙又遭眾臣疑心,尤其定國公,不如我們趁此機會,直接舉旗,振臂一呼——”
老道重重嘆息一聲,低頭看著他受傷的手。
“你先吃點東西,休歇片刻。我們再謀大計吧。”
話落,他叫來一個道童,吩咐了幾句,等道童送來飯菜,他又笑道:“把我房里的金波忘憂酒取一壺來,犒勞公子。”
道童依言下去,很快取來酒壺,老道親自起身為魏州倒滿一杯,微微嘆息道:“此次事敗,也怪不得你,怪只怪那趙老奸巨猾,實難琢磨……”
老道把酒端到魏州的面前,看魏州抬袖仰頭喝下去,又微笑著一嘆。
“命不可忽,天不可違。既然你失敗了,或許也是天命吧。”
魏州看著他,皺起眉:“道長此言何意?”
老道慢慢放下酒壺,平靜地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這么好的機會你都失敗了。那么,老天要你的命來做什么用?你去死吧。你死了,這個秘密就再也沒有人知曉了。”
最后四個字,他是微笑著出口的,一臉慈祥,眼睛里的光芒卻極是冷冽。
“我也是代天行罰。你別怪我。”
“代天?你們不是說我才是皇子嗎?我是皇子我是天,你算什么東西……”魏州手臂緩緩抬起,撐在桌上就要起身,人卻突然軟了下去,眼里露出一抹驚懼之色,望向那壺酒。
“你……下毒?”
老道微笑著看他,香爐里的香焚出淡淡的幽香。
他微微瞇眸,嘆息一聲,“罪過,罪過。你這沒用的東西,早就該死了。是貧道太過仁慈了呀!有愧于天,罪過大嘍。”
“你————”
魏州猛地站起來,突然翻桌子,欺身奪下他的拂塵,臉上露出恨意,“你當真以為我那么傻,會喝你的毒酒?”
他揚高袖子,讓老道士看袖子上那一團浸濕的酒液。
然而,老道臉上卻越發淡定,甚至對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聰明!那你可有聞到貧道的熏香?香嗎?”
魏州臉上突然變色。
只見他怒喝一聲,身形乍起,如豹子般朝老道撲去,兇猛異樣。人躍在半空又突然跌落在地,重重地喘息著,雙眼赤紅地瞪著老道,牙齒磨得咕咕作響。
“你一直在……騙我。”
老道但笑不語。
正在這時,一個道童突然闖了進來,一邊驚慌地奔走一邊大喊進門,看到癱在地上的魏州,愣了愣,一臉不解地道:“師尊,不好了,清虛觀被官兵包圍了。”
“慌什么?”清虛道長一聲暴喝,道袍揚起,突然揚起右手,五指一扣,捏緊魏州的脖子,深吸一口氣,沉聲吩咐道:
“傳令下去,就說錦衣衛草菅人命,濫殺無辜,我清虛觀今日恐要毀于一旦了。凡觀內弟子,悉數散開,東南西北四門,各自逃命,能活一個是一個。能活一個,也一定要將錦衣衛趙的惡行,告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