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烏家班門口停下,卻見燕穆匆匆走出來,一臉陰沉的樣子,時雍有些詫異,放下車簾躍下車去,站在他背后喚他。
燕穆仿佛剛剛回神一般,看她片刻這才上門施禮。
“近日可好?”
時雍上下打量他,狐疑地問道:“怎么了,情緒不好?烏嬋惹你了?”
燕穆低垂著頭,沒有看時雍的眼睛,語調有些躊躇,在說話之前,甚至回頭看了一眼烏家班的門楣,一聲嘆氣:“我沒事,你等下見到烏嬋,安慰安慰她。”
安慰?時雍再看一眼燕穆的臉色,覺得這二人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不愉快,但是燕穆不說,又是站在大街上,時雍也不便多問,只是給了燕穆一個眼神,淡淡道:“去吧,我最近常去南傾和云度的茶肆。”
燕穆再次低頭拱手,“曉得了,若有什么消息,我會來找你。”
時雍看著燕穆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琢磨了片刻才進去。
丫頭彩云立在門口,看到時雍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任由時雍追問也不肯說個究竟。時雍無奈地去推烏嬋的門,不曾想,房門竟是從里頭閂死的。
“烏嬋,是我。”時雍拍門道:“是我。阿拾,開門啊。”
過了好一會兒,烏嬋才慢慢拉開了房門,頭發好像重新梳過,又洗過了臉,擦了些胭脂,掛著一臉輕松的笑,若不是那雙通紅腫脹的眼睛出賣了她,時雍肯定也發現不了她有什么不妥。
烏嬋笑問:“你怎么這會過來了?今日不用陪趙大人嗎?”
時雍一言不發地拉她進去,又反手把門關上,盯住她的眼睛道:“發生什么事了?”
烏嬋搖了搖頭,抿唇看了時雍半晌,突然又勾出一絲笑意,“我答應了。”
時雍愣了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震驚不已地看著他:“你是說,同定國公府的婚事?”
烏嬋嗯一聲,抿了抿嘴巴,“我一個戲班優人,卑賤之女,能嫁給定國公世子,那是許多人修都修不來的福分,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時雍萬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么自暴自棄的話來,驚訝地看她片刻,又將她摁坐在椅子上,倒了杯涼茶生生咽下,緩過那股子震驚的勁頭,這才冷冷回頭望著烏嬋。
“他們逼你了?你那個爹?”
烏嬋搖頭。
時雍直盯盯望住她,“說!他怎么逼你的?”
“沒有人逼我。”烏嬋望著時雍臉上掩飾不住的惱意,微微一笑,“定國公世子一表人才,卓絕過人,出將入相的男人……我不想努力了,嫁人就可飛上枝頭做鳳凰,何樂而不為?阿時,你會祝福我的,對是不對?”
時雍怔怔看著她,“你要是心甘情愿,我自當祝福你,你要是被逼的,我……我都想扇你耳光了,你可知道?”
見她生氣的模樣,烏嬋笑了,拉過她的手,將掌心蓋在臉上,“你打吧,打。”
時雍抽回手,恨恨地瞪她一眼,拉凳子坐烏嬋的面前。
“說吧,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因為你爹,難道是因為燕穆?”
烏嬋眼睫毛飛快地眨動幾下,微微垂下頭,說得一本正經。
“有幾方面的考量。一來我想嫁的人不肯要我,那我嫁誰不是嫁呢?陳蕭本就不是個東西,我也不會覺得有所虧欠。定國公府別的都不好,但是陳紅玉好。二來么……”
烏嬋頓了頓,目光涼涼地看向時雍,“要知道陳蕭身上那個玉牌,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玉令,還有比這個更容易接近他查實的辦法嗎?阿時,我說了要幫你弄清楚,就一定要的。”
“荒唐!”時雍嗔怒地看著她,“哪有拿終身大事當兒戲的?”
時雍倏地一笑,表情冷淡淡的,“什么叫終身大事?徐侍郎不是要找一個女兒高攀定國公府嗎?我同意。待八抬大轎過了門,剩下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們左右了。這婚事到底是為徐侍郎招來個好女婿,還是招一個惹不起的仇家,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烏嬋!”
時雍覺得她這想法實在有些極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你冷靜一點。”
“我都想好了。”烏嬋平靜地看著時雍,漆黑的雙眼格外明亮,一番話說得幽幽淡淡。
“我和我母親當初被拋棄是為什么?無非就因沒有一個好的家世。我總是要嫁人生子的,我這樣的身份,沒有徐侍郎的‘恩典’,哪里攀得上好門第的人家?阿時,我不想我的孩子與我們母女同樣命運。陳蕭為人不好,但是定國公世子這個名頭好。我嫁他,就當借個種便是。”
時雍啞然。
實事上,這時的女子嫁人當真是不易,講究門當戶對不說,還得拼運氣。誰也不知道嫁過去的那個男人是長是短是阿貓還是阿狗,而且一旦嫁了便是一輩子,幾乎沒有后悔的余地。
她不敢說烏嬋的考慮不對,陳蕭是不是良人不好說,但定國公府確實算是一戶好人家。不說陳家高門大戶榮耀風光,便說陳宗昶為人性直豪爽,小姑子陳紅玉也好相處,更沒有一個準婆婆會出來鬧騰,那真是比普通人家強上百倍了。
時雍看著她思忖片刻,認真地道:“嬋兒,你若是想好了,我不會攔你,畢竟是你的大事,旁人不可多嘴。只是男女相處沒有那么簡單,你想過沒有,你那么討厭陳蕭,婚后如何與他相處?”
烏嬋冷冷勾唇,輕聲道:“那有什么?他有他的心頭好,我有我的夢里人。他若不找我麻煩,我便敬他三尺,與他相敬如賓。他若找我麻煩,那就怪不得我了,有他受的。”
時雍撫額,抽了口氣。
總覺這樁婚事答應得草率,欠了些考慮,可是,她又拿不出更好的理由去說服烏嬋。或者說,她其實也不知道,烏嬋嫁陳蕭會不會是一樁良緣,怕一不小心勸岔了……
陳蕭回到定國公府,就被陳紅玉叫了過去,今日難得陳宗昶在家,端坐主位,正在等他,陳蕭上前行了禮,眼皮都不抬。
“父親找我何事?”
陳宗昶看到他就拉下了臉,不帶好氣地質問。
“你又上哪兒招事去了?”
陳紅玉坐在邊上,看一眼陳蕭,再看看陳宗昶臉上的怒氣,小聲提醒:“父親,說正事。”
哼!陳宗昶看著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就覺得頭痛。
元宵那夜的事情早已傳遍了京師,紅袖招是個酒樓,人來人往的地方,宋月和陳蕭的糾纏自然落入了有心人的眼睛,盡管順天府衙門沒有因此來找陳蕭盤問,但陳宗昶看到同僚的目光,再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臉上便掛不住。
聽了女兒的話,他壓下心頭的怒火,慢慢看了陳蕭一眼,擺出老父親的架子。
“惟楊,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了。”
陳蕭抬頭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嘴唇扯了扯,“父親做主便是,問我做甚?”
陳宗昶一聽這話就有些不高興,黑著臉看他半晌,神色嚴肅地道:“我陳家人一言九鼎,言行如一,絕不可做那種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的小人。你母親在世時便和徐老令公定下了你的婚事。如今徐家小姐也已長成,到了婚配之年……”
“父親!”陳蕭似乎不耐煩聽那些大道理了,打斷了陳宗昶的話,略微抽了下嘴角,“不就是娶妻生子,繁衍子嗣,為陳家開枝散葉嗎?我懂。婚事你定下便好,我沒有意見……”
看他一副不上心的樣子,陳宗昶就來氣,但是不論怎么說,這次他沒有拒絕,更沒有像上次那般,一提和徐家的婚事便拉下臉,一走了之。
陳宗昶皺了皺眉頭,看陳蕭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突然一嘆,語重心長地道:
“你若有什么想法,大可直說。”
陳蕭道:“但憑父親做主,兒子不敢有意見。”
這分明就是反話呀?陳宗昶懷疑地看著他,思慮片刻,“既如此,那為父就替你做主定下了?”
陳蕭嗯一聲,不問娶的是徐家哪一個小姐,也不問徐小姐長得什么樣子,一副隨父親心意的表情,“父親要是沒有別的事,那我先回房去了。起得早,犯困。”
說罷,他打個呵欠,轉身走了。
陳宗昶虎眼一瞪,沖著他的背影發脾氣,“這混賬東西,當真是想氣死老子……”
陳紅玉勸道:“父親不必跟大哥一般計較,等娶了嫂子,他就收心了。”
陳宗昶重重一嘆,“唉!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