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趙在京的日子,時雍平靜了僅有兩日便開始渾身不得勁兒了。如往常一般平靜如水的生活,白日里忙活還好,可一入了夜便睡不著,想他,一想他,心里便空落落的,開始胡思亂想。
時雍從來不曾這般思念過一個男人。
要廢了!
她甚至懷疑趙有意在躲她,因了趙煥的出現,讓趙對與她的婚事產生了猶豫。
時下的男子思想大多保守,而趙這人尤其刻板冷漠,也不知如今的她在趙心里是什么樣的妖魔鬼怪了。
趙走的第三天,時雍去了一趟無乩館,府中眾人對她一如既往的好,可沒有趙的無乩館便沒有靈魂,偌大的宅子里冷冷清清,時雍同嫻衣說了一會話兒,吃了點東西便返回宋家胡同。
在路上,她特地和大黑玩了個“找人”的游戲,讓自己消失在大黑眼前一刻鐘,再讓大黑來找她。后來,找上來的不僅有大黑,還有白執。
時雍看到白執出現,心下釋然。
白執不知道趙的去向,他的任務只是保護時雍,見時雍無恙便告辭離去。
時雍不急著回家,她怕聽到王氏的長吁短嘆,于是,一人一狗在街市上慢悠悠地晃蕩著,黃昏才到。
周明生已經等急了,看到她進門就急匆匆過來,大著嗓門叫她。
“你上哪里去了?沈頭讓我來叫你,等你許久了,快些,帶上家伙跟我去。”
宋大娘出事后,順天府衙門最合適做收殮勘驗女尸這事的人便是時雍。可是,沈灝知道她同趙的關系,她最近又常在錦衣衛做事,若不是十分緊要的案子,一般就找別的穩婆了。
這么急著叫她去,讓時雍很是驚訝了一下。
“死者是哪戶人家?”
周明生一條腿已經邁出去了,聽了她的話微微一怔,回過頭來撓腦袋。
“瞧我這張破嘴,話也說不明白。不是叫你驗尸,是沈頭的夫人要生了,叫了兩個穩婆去,折騰幾個時辰了孩子都落不了地,沈頭讓我來尋你……”
“早說啊!”時雍一聽這話,人便風一般沖入屋里,拿了一個藥箱,帶上銀針便叫予安套馬。
婦人生產被比喻為闖鬼門關,那是十萬火急的事情,時雍沒有耽誤,在路上問了周明生一些情況,奈何周明生什么都不懂,一問三不知。
捕頭不是官,只是吏,但即便如此,仍是了不起的人物,相當于后世的刑偵大隊長,尤其順天府衙門的捕頭更是高了一級不止,不是誰都能夠勝任的。
沈捕頭家也是個大戶,世代為商,家中鋪子房地不可盡數。
不過,沈灝為人內斂穩重,在衙門里當差,每每現身人前便是一身差服,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是沈家的大少爺。沈灝的夫人姓陳,二人成婚已經有三年了,這還是頭一胎,沈灝十分看重,平常都照顧得很好,誰知孩子臨盆時卻不順當。
時雍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頭穩婆的吆喝,一聲比一聲急。
“拿水來。”
“水!還要,熱水……”
“作孽哦,嬌滴滴的小娘子,討這等苦!”
“用力!你倒是用力呀!”
時雍只聽到穩婆的叫喚,沒有聽到產婦的呻丨吟,心下暗道有些不好,拎了醫箱就往里去,不料,邁入正堂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謝再衡。
他的身側坐著一個女子,十六七歲的模樣,個子纖細高挑,穿了一身錦緞綢裙,黑發高高綰起,東珠發簪鸞鳳釵,作婦人打扮,很是貴氣,只是膚色有一些粗糙,嘴巴不是時人喜歡的櫻桃嘴,過余大了些,五官周正但算不得精致,一臉高傲之態。
時雍還注意到她懶懶撐著腰身的右手和慵懶倨傲的坐姿。
冬日衣服較厚,她腹部處難掩隆起——
一看謝再衡那副僵硬又尷尬的表情,時雍便猜到了這個女子的身份。
廣武侯府的嫡小姐陳香莧,謝再衡入贅的那戶人家的小姐。
世事如棋局局新!
幾個月過去,原來陳香莧已經有孕,謝再衡要當爹了。
四目相望,說來話長其實時間很短,時雍只看了謝再衡一眼,目光便冷冷從他臉上掠過去,望向了迎上來的沈灝。
“阿拾,快去看看我夫人是怎么回事,都幾個時辰了,怎地還是生不下來……”
沈灝給時雍的印象一向是水波不驚的穩重模樣,說話做事極為謹慎,這般急切緊張又徬徨,還是她第一次見到。
時雍望了望他額門滲出的冷汗,點了點頭,拎著東西往內室里走。
軟椅上的陳香莧看著時雍的背影,像是剛剛反應過來一般,愣了愣神,目光又望向謝再衡,冷笑一聲。
“她就是宋阿拾?我說你那雙眼睛怎么都不會轉了呢。”
那語氣有幾分尖銳,散發著濃濃的不悅。
時雍只當沒有聽見她的話,打了簾子便走了進去。
在來沈府之前,時雍還真的不知道沈灝和廣武侯府的關系,而這樁官司確實外間所知的人也不多。
上一任廣武侯陳景是先帝永祿爺的左膀右臂,曾封宣武將軍,后來在領兵南下平亂的途中,夫妻雙雙殉國,只留下一個女兒陳嵐。
先帝不忍廣武侯一脈斷了香火,這才從陳氏宗親里選了一個子侄輩的人,過繼到陳景的名下,傳香火。
這個人便是廣武侯陳淮。
陳淮原本有三兄弟,他年歲最小。
而沈灝娶的這位陳夫人,便是陳淮原生的那個老陳家人,與陳香莧算是堂姐妹。
兩個陳家的人平常并不經常走動,但陳淮得了“潑天的富貴”,也沒有忘了本家,該幫襯的時候,也會幫襯一把。
今兒陳香莧便是奉了父命過來幫襯堂姐一把的。
只是,她侯府千金,往那里趾高氣揚地一坐,哪里又需得她幫襯?
內室嘈雜聲聲,謝再衡看著陳香莧那張拉得老長的臉,聽著她冷嘲熱諷,一時間心亂如麻,明明郁氣滿腹,怒火中燒,還得強裝平靜,小聲相哄。
“都過去的事了,不值得娘子動氣,仔細傷了身子。”
陳香莧是極喜歡謝再衡的,要不然當初她也不會硬逼著父親向皇帝要人,將謝再衡從牢里撈出來。
可是,陳香莧生性高傲,服不來軟,越是喜歡一個人,便越是不平衡,哪怕肚子里都揣上謝再衡的孩子了,仍然三天兩頭為了過去的事情鬧情緒。
“我若傷了身子,你更加高興才是,終于可得自在,也沒有人再拘著你,你就可以和你的心上人雙宿雙飛了……”
她聲音越來越大,絲毫不顧慮是在沈府,也不顧別人的顏面。
謝再衡本是一個贅婿,在廣武侯府低頭一等,出了廣武侯府還被她壓一頭,又氣又急卻不能與她當場爭吵,一時間,他氣怒攻心,脹紅了臉,竟是說不出話來。
“這般看我做甚?無話可說了么?這難道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女子?見著了,便心癢難耐了是不是……”
沈灝聽不下去了。
“要吵回去吵!”
沈灝冷著臉轉過來,看著陳香莧,又不屑地瞄了謝再衡一眼。
“這里是沈府。二位都是體面之人,別叫大家難堪。”
人家的娘子在里頭生孩子受煎熬,他夫妻兩個在外間吵嘴屬實不好看,更何況,堂上還有沈府的老太君,老太爺和幾個姑嫂,平白讓人看笑話。
陳香莧看堂姐夫發了火,抿了抿嘴巴,哼聲坐回去,摸著肚子盯著謝再衡。
謝再衡把頭撇開,朝沈灝拱了拱手,又朝其他人施禮。
“我去更衣。”
時雍聽不到外頭的動靜。
她的注意力全被產婦吸引過去了。
在她到來之前,這位沈夫人已經幾近暈厥過去了,滿臉潮紅,額頭發汗,嘴里小聲地叫著“相公”,氣若游絲,一只指甲生生被她在床板上摳斷了。
“這胎太大了,生不出來呀。”
一個穩婆為了讓她分娩順利,拿了剪子便要為她拓開產道。
時雍一看這把剪刀就沒有消毒,可是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伴著沈夫人痛苦的一聲慘叫,她身子突然痙攣幾下,人便沒了動靜。
穩婆不停地拍沈夫人的臉。
“醒醒,夫人,你醒醒啊。”
“快!看到孩子的頭了,醒醒……”
時雍走過去將穩婆撥開一個,只見沈夫人臉色蒼白,整個人已經痛昏過去,胎兒的頭部露了出來,但是臉上一片青紫,分明有些缺氧的癥狀。
搞不好要一尸兩命!
時雍打開藥箱,掏出銀針來。
那穩婆一看,急吼吼地說:“你在做什么?會不會接生?”
時雍回頭冷冷看她一眼,“我是劉大娘的徒弟,你說我會不會接生?”
劉大娘在順天府地界上名聲極大,可以坐穩婆的頭把交椅。
那二人一聽,態度好了許多。
“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孩子拽出來呀,孩子再不出來活不成了……”
時雍瞪她一眼,“那大人的命便不要了嗎?”
另一個穩婆看她一眼,小聲道:“去問問沈大官人,是保大,還是保小。”
這兩個穩婆也算有經驗,能看出來情況,若是只保孩子,那不顧大人安危,把孩子弄出來就好,還能活一個。她滿手鮮血地跑出去了。
兩個丫頭在旁邊嗚嗚地哭,時雍沉著臉,沒理會她們,摸了摸沈夫人的額頭,將她的頭側向一邊,衣服拉開,捻一根銀針刺向百會、水溝、中沖、涌泉、足三里……再從藥箱里掏出一個藥瓶,倒入一粒藥丸子,撬開沈夫人的嘴巴,直接灌了進去,扣緊她的下巴……
見她仍然不醒,時雍再接著刺激她的穴位。
在兩個丫頭不安的目光里,那穩婆急沖沖回來了,對另一個穩婆道:
“沈大官人說保大人要緊,沈老太爺和夫人說……要保孫子。你看這事如何是好……”
“醒了!”時雍突然彎腰下去,看著沈夫人汗涔涔的臉,見她雙眼幽幽睜開,時雍松了一口氣,扶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捏,厲色道:
“你聽著,一定要保持清醒,知道嗎?你都聽到了,他們家要孫子,你要是死了,便有別的女人花你的銀子、睡你的男人,打你的孩子。你甘不甘心?”
兩串眼淚從沈夫人眼角滑落下來。
顯然,她聽到了穩婆的話。
看她沒有力氣,時雍又喂了她一粒藥丸,再返身從藥箱里拿出紗布裹成一團,塞到她的嘴里。
“受不住,你就咬!”
時間緩慢得如同蝸牛在行走,時雍渾身冷汗,脊背都濕透了,終于聽到一聲長長的呻吟。
孩子出來了,沒有哭,穩婆有經驗的拎起來,往它小屁屁上一拍。
重重拍了幾下后,房里哇的一聲!
孩子終于哭了出來。
時雍拿袖子抹了抹額頭的汗水,走上前拔出沈夫人身上的銀針,在洗面盆里胡亂地清洗一下手,便走了出去,問沈灝要來紙筆開方子。
“馬上去抓藥,熬好,讓沈夫人喝下。隔兩個時辰,再喝一次。”
沈灝連聲道謝,臉上的神色顯然已經松緩了許多。沈老夫人走過來,不解地問:“我家兒媳能吃能睡,養得白白胖胖的,怎會不好生產呢?”
養得白白胖胖的,養豬啊?
時雍沉下臉,懶得多看她一眼。
“沈夫人吃得太好,孩子太大了。”
沈老夫人道:“吃不好,那我孫子怎么長個兒?”
沈灝沉下臉來,“娘!”
沈老夫人不悅地看他一眼,沒有再吭聲,進去看孫子了。
陳香莧坐在半天冷板凳,見狀突然哼了一聲,“宋姑娘好本事啊。我四月頭也要臨盆了,不知道宋姑娘方不方便到侯府為我接生……”
時雍道:“不方便。”
說罷她將寫好的方子交給沈灝,并叮囑了煎熬之法和產后護理的一些事項,等沈灝都一一記下了,她這才轉身,彎腰去拎自己放在地上的藥箱。
一只腳突然飛了過來,猛地將藥箱踢出去好幾尺,嘩啦一聲,里面的東西全都傾倒在地上。
陳香莧挺著肚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小心踢到了,宋姑娘不會見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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