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音不愛彈琴,但別院里有一間琴房,里頭放置了許多名琴名箏。因為陳嵐喜歡。寶音盼陳嵐早日好轉,大清早起來便親自去鎖了許久的琴房里挑琴。
陳香莧來時,寶音正在里面試弦,聽何姑姑說這姑娘怒氣沖沖,當即便皺了眉頭。
“給她慣得毛病!”
何姑姑道:“殿下可要召見姑娘?”
寶音輕撥一下琴弦,頭都不抬,“讓她候著吧!”
候著,不是不見,也不是馬上見。何姑姑善于察言觀色,瞄她一眼,應聲是,出了門叫個小丫頭領了陳香莧去琴房后的偏廳等待。
別院幽靜,偏廳不常有人,沒生炭爐,冷冰冰的一間屋子,侍候的丫頭倒沒有怠慢,捧來了熱茶,可是陳香莧是帶著情緒來的,先入為主,看什么都不順眼,總覺得所有人都在針對自己。
坐了約莫半個時辰,仍不見寶音和陳嵐的影子,陳香莧火氣沖天,坐不住了,站起來對小丫頭道。
“你帶我去見姑母。”
這丫頭名喚素心,與素玉是姐妹,比素玉大兩歲,比素玉性子沉穩一些,她感覺到陳香莧的火氣,愣了愣,溫言軟語地道:
“通寧公主尚未起身,長公主殿下讓姑娘稍坐片刻,一會兒便來了,姑娘先吃些茶,再候一會兒……”
“稍坐片刻?這哪里是片刻?”陳香莧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將火氣撒在素心身上,“我看你這丫頭就是誠心為難我,不讓我見姑母是不是?你是誰的丫頭?”
素心滿臉愕然,“素心哪里敢為難姑娘?素心只是看姑娘身懷有孕,擔心姑娘身子。我們府上來了條狗,正在外面瘋跑,若是沖撞了姑娘,素心可擔待不起……”
陳香莧聞言怒火沖天,“有狗不會拴起來嗎?還是你覺得本小姐不如一條狗來得尊貴,還得避讓一條狗不成?”
在說不如狗尊貴的時候,她咬牙切齒,仿佛就在說阿拾。
素心聽了也不敢多說什么,只連連向陳香莧道歉,勸她息怒,陳香莧懷著身子,心思本來就深,一想到宋阿拾封了郡主,而她什么都不是,那嫉恨之火登時燎原,怎么都按捺不下,提了裙子就要出去。
素心怕她出去被大黑撞上,趕緊上前攔住她,陳香莧覺得受到了冒犯,火冒三丈,一把拂過茶幾。
砰一聲!
茶盞碎裂在地,
門也恰在這時被推開了。
寶音看著陳香莧盛怒之下的扭曲面孔,目光涼涼掃過去,嚇得素心立馬跪地請罪,而陳香莧錯愕之下,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最終只能委屈地抱著肚子緩緩跪下請安。
“香莧不小心打爛了茶盞,長公主殿下見諒!”
寶音一言不發地走進去,坐在主座上,看了她片刻,唇角微微勾起。
“是本宮來遲,讓你久等了。”
這話說得客氣,陳香莧卻聽得心驚肉跳,連聲表示不曾久等。
寶音也不多說,示意素心收拾好茶盞和地面,又擺了
擺手,叫陳香莧重新入座。
“你今兒個倒是勤快,這么早就來向你姑母問安。只是,你姑母昨日新收了個女兒,睡得香,本宮不忍擾她。”
陳香莧脾氣不好,但是也不蠢,心思還很伶俐,一聽寶音這語氣就知道剛才的事情惹得她不高興了。
這個長公主的性子有多古怪,舉朝上下無人不知。當年先帝先皇后在世,尚且阻止不了她,何況如何?皇帝許久不醒,坐在東宮管事的是她的侄子,誰還制得住她?
陳香莧不敢直視寶音銳利的眼眸,低垂著頭,顯得乖巧嬌弱,語氣也透出了幾分委屈。
“近來也不知怎地,身子重了,性子也重了,長公主殿下不要與香莧一般見識。”
寶音斜眼看看她的肚子,從何姑姑身上接過參茶,懶洋洋輕抿一口,語氣緩和許多。
“懷著身子就不要到處亂跑,要是摔了、跌了,不得讓你爹心疼么?”
陳香莧看了寶音一眼,又低頭瞧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若有所指地道:“香莧是心里著急,怕姑母和長公主被人蒙騙了,這才有些上火……”
“哦?”寶音眼尾微抬,露出一抹危險的鋒芒。
“哼!何人敢來蒙騙本宮?”
陳香莧知道這位長公主聽懂了她的暗示,可這些人全是老狐貍,非得聽她從嘴里親口說出來不可。
陳香莧今兒來,本就為了將“宋阿拾冊封郡主”之事扼殺在搖籃,否則,等冊封禮畢,事情就再無挽回的余地了。
“殿下……”陳香莧說著要起身拜下,寶音擰著眉頭,抬頭示意她坐著說。陳香莧本就是做個樣子,順勢坐回去,語氣森冷。
“殿下有所不知,這宋阿拾是個妖女,會些別人不能的妖術,還會施毒下蠱,控制人心。”
聞言,寶音拿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陳香莧沒有聽到她出聲,徐徐抬頭,看她坐在雕花南官大椅上,一動不動,神色嚴厲,微微有點緊張,聲音又小了些。
“那日我在堂姐家里,與她發生齟齬,身子都沒有挨近她一下,突然就渾身瘙癢,不可自控,父親找來太醫診治,也說不出原因,藥石無用,足足癢夠了十二個時辰,突然就不藥而愈了,殿下你說,奇不奇怪?”
寶音呷了一口茶,眼皮微抬,掃了陳香莧一眼。
“這天底下怪病多如牛毛,太醫看不出來就是妖術?我看你是魔怔了。”
陳香莧咬了咬下唇,一副篤定的樣子,“香莧知道殿下不肯相信,但是事關重大,就算殿下今日怪罪,今日香莧也非說不可。”
頓了頓,她咬牙切齒地道:“這宋阿拾短短幾個月時間,引誘大都督,蠱惑小太子,香莧聽說連楚王殿下和廠督大人也曾為她傾心,如今,她又乘我姑母識人不清,欺騙姑母收她為義女……”
陳香莧看寶音不說話,繼續挑撥道:“姑母如今是個什么情況,殿下都瞧見的。這宋阿拾是用了什么法子哄得姑母開心,要收養她為義女的?我看這個宋阿拾,就是居心叵測,不僅會控制人心,這一步步做局,還不知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
的目的呢?長公主不可不防啊!”
寶音淡淡道:“要收義女的不是你姑母,是本宮。”
她目光微微暗了暗,撩向陳香莧。
“你是說本宮也識人不清,老糊涂了嗎?”
“香莧不敢!”陳香莧嚇了一跳,她對個中原委并不知情,以為是宋阿拾借著為陳嵐治病的由頭,討得了陳嵐的喜歡,哄得陳嵐要收她做義女,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寶音自個兒的主意。
“殿下,香莧句句真言,此女絕非簡單的人,肯定別有所圖!”
寶音蹙眉想了想,嘆息,“不簡單才好。我就怕她太簡單了。”
陳香莧愣住了。
這長公主的話她聽不懂,而長公主好像也完全聽不懂她的話一般。
正常來說,有一個女子莫名其妙得了這么多人的喜歡,大都督要娶她為妻,小太子縱她護她,楚王想搶她,廠督與她交好,就連兀良汗的二皇子都天天往她身邊蹭,如今再加一個陳嵐……
依長公主這種性子,怎會不懷疑這個女人有問題?
“長公主殿下!”陳香莧起身朝寶音跪了下去,“您要三思啊,此女將來一定會成為我大晏的禍害的。香莧甚至懷疑,陛下如今昏睡不醒,都是與這宋阿拾有關。”
寶音面色微沉。
她淡淡看著跪在面前的陳香莧,這次沒有叫她起,蹙眉片刻道:“你可有證據?”
陳香莧一怔,搖頭,“香莧若有證據,又怎能任她猖狂?香莧只是覺得這一出出的怪事都與她有關,她又如此能蠱惑人心,個中肯定有問題。”
寶音沉默不語。
陳香莧一看,又繼續說道:“殿下,女子禍國皆因縱容而起。您是大晏朝最睿智的長公主,您一定要為了大晏社稷,認清此女的面目,不可被她的虛情假意哄騙了啊。”
她一副死諫的模樣,字字如刀,句句撕心。
寶音輕輕拿起手邊的茶蓋,湊到嘴邊,又沒有喝,皺眉蓋好放了回去,平靜地道:“你說的事,我都知道了。回去吧,懷著身子要好好將息,不要輕易動怒。你方才說的這些話,到此為止,我當沒有聽見,你若在外面胡言亂語,別怪我不給你父親面子。何姑姑,送客!”
陳香莧說了這么多,沒有想到竟會得到一句不冷不熱的回復,頓時一慌。
“長公主殿下……”
寶音不耐煩了,起身看她一眼,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