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濃,黑暗籠罩著兩個人的影子,風從窗戶滲入。透骨的涼寒。
趙站在窗戶口,手上緊扣袖箭,高大的身影將從窗戶透入的微光擋住,黑漆漆一個人影。
房里一絲光都不見。
黑暗中,烏日蘇快速走近他。
有風動,他似在施禮,聲音極低,“事急從權,小王不得已用此不入流的手段請大都督前來。待來日脫困,小王再行請罪。”
趙一動不動,“你認出我了?”
烏日蘇道:“大都督風姿容貌與世無雙,京師一眼,過目不忘,怎會認不出?”
兩人在京師也就見過一次而已。
見趙不答,烏日蘇怕他生疑又趕緊解釋。
“小王今日原以為請來的人是裴將軍,尚且忐忑不安。一見大都督,心里便踏實了。這才敢冒昧約了今夜的相見。”
趙皺眉:“大皇子長話短說。”
魏驍龍在外面鬧事,暫時引去了驛館眾人的注意力,可是這里耽誤的時間若是太長,還是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烏日蘇是聰明人,不用點拔,自是知道厲害關系。
他肅然拱手:“不敢相瞞大都督。公主在青山鎮失蹤那日,死去的十幾個兀良汗人,皆是小王的心腹。其中,還有看著我長大的圖格魯先生……余下諸人,包括你今日在我房中見到的那些侍衛,全是二皇子來桑派來的監視小王的。”
趙沉聲道:“兀良汗權力之爭,本座不便插手。”
烏日蘇似是料到他會這么說,手指搭在窗椽上,側身望著趙的臉,這樣的角度,適應黑暗后,兩人都能看清彼此臉上的輪廓。
以及,烏日蘇眼睛里的真誠。
“大人若是不肯伸出援手,小王必定慘死在南晏,再回不去兀良汗。到時,兀良汗便會落入二皇子之手,來桑此人性情殘暴,好戰喜功,他若掌權,對南晏并非好事……”
趙垂下眼眸,聲如冷波。
“這不是本座要操心的事。”
見他不為所動,烏日蘇低低一嘆,無奈地道。
“大都督可以不管兀良汗內政,不管小王的事,卻不能不管南晏百姓,不管懷寧公主生死,不管青山鎮這樁大案吧?若當真不管,大都督也不會出現在此。”
趙站在陰影里,有短暫的沉默。
“是人,是獸?”
“人。”
烏日蘇說得斬釘截鐵。
“那夜若非圖格魯以死相助,小王恐已不在人間,或與公主一樣消失在人前。圖格魯死前一定見過他們,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不甘、驚恐、絕望……還有憤怒和仇恨。”
趙無聲。
烏日蘇繼續道:“那天夜里,和親隊伍到達青山鎮,因公主身子不適,我們沒有連夜趕路到盧龍驛,一群人在青山鎮安頓下來。晚飯時,小王只飲了一杯酒便不醒人事。等我再醒過來,已然出事了,整個和親隊伍十幾個人遭到了野獸的襲擊,渾身啃噬得不成樣子,還全部被野獸拔去了舌頭,而小王只差一點點,就命喪黃泉了……”
他聲音哽咽,沙啞。
微弱的光線從窗戶間流瀉出來,照見一臉青灰。
趙問:“那你為何沒事?”
“圖格魯死前,將小王死死壓在門板下,護在懷里,而魏將軍又恰好趕了回來。”
烏日蘇說到這里,抬了抬頭,“我懷疑他們故布疑陣引走魏將軍,就是為了對我和我的人下手。野獸襲擊,更是無稽之談。”
“他們是誰?”
趙的回答,烏日蘇已經想了許久。
“小王不敢確定。但一定是想殺我的人……”
“你希望本座如何幫你?”
“我身邊已無一可用之人,性命岌岌可危。”
“雅各呢?”趙記得那個傳信的年輕男子。
“死了。”烏日蘇說得平靜,語氣已有掩飾不住的怒意和悲涼,“雅各是二皇子的人,只因受過我的恩惠,這才愿意幫我前去傳信。他什么都不知情,那封信上也沒有什么。但他們逼問他,他答不出來,就被殺害了……”
他說著,從桌上重新拿起一瓶“花令酒”,塞到趙手上。
“如今他們每日給我喝這個酒,卻不敢讓我贈予大人一瓶。今兒大人還沒有走出驛館,就被人打碎了酒壺,您就沒有懷疑過,是為什么嗎?”
房里十分安靜。
趙沒有聲音,烏日蘇輕聲道。
“驛卒是南晏的驛卒,他們殺的是我的人。這個局有多大?布局之人是誰?小王已不敢亂猜,但以小王一人之力,已無力回天,不得不求助于大都督……今夜大都督一走,我能活過幾日,不得而知。”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頓了頓,又是輕輕一笑。
“和親公主失蹤,大晏和兀良汗的盟友關系已是瀕臨瓦解。我再一死,我那個早已囤兵關外的父汗便師出有名。戰事一起,生靈涂炭,這真是大都督愿意看到的嗎?”
話剛落,門板“咣當”一聲,門從外面被人推了一下。
“大皇子殿下,你有事叫臣?”
這樣直接推門,哪里是臣下該做的事情?
烏日蘇剛才已經用桌子將房門從里面抵住,那人試了幾下推不開,有些急躁了。
“殿下,殿下開門啦。”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烏日蘇嚇了一跳。
他又氣又急,猛地揮袖,砰一聲摔碎一個茶盞。
“滾。本王起個夜,也要向你等匯報不成?”
來人十分警惕,“殿下起夜為何不亮燈?”
“巴克爾,你為免管得太寬?”
“臣下也是為了大皇子殿下的安危著想。圖格魯等人已然喪身野獸之口。若是殿下再出了什么事,我等難以向大汗交代……今夜有些不寧安,還請殿下開門,讓臣看看才好。”
烏日蘇深深看了趙一眼,調轉頭。
“滾遠些。”
“殿下,臣聽你聲音似有不對,你是不是被人綁架了……”
那人開始猛烈地踢門。
趙望了一眼,拍拍烏日蘇的肩膀。
“魏將軍可信。”
說罷,他推開窗戶。
夜風灌進來,烏日蘇氣息一緊,壓著聲音。
“小王欠你一個人情。若有來日,必當奉還。”
趙背影微頓,沒有回答,身子一躍,再次掩入了黑暗。
門恰在這時被外面的人踢開了。
巴克爾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殿下,殿下!?”
燈籠的火光將房間照得如同白日,巴克爾四處看了看,不見有人。又發現烏日蘇用桌子抵住了門,而他一個人站在窗邊若有所思,不由緊張起來。
“可是有人進來過?”
烏日蘇單手負在身后,冷冷轉身。
“本王連開窗透氣的權力也沒有了?”
“臣不敢。”巴克爾手撫在胸前,低下頭,話說得極為中聽,可是待烏日蘇轉過身,他回頭就那兩個看守的侍衛一人一腳,憤恨地罵。
“讓你們好生保護殿下,你們竟敢喝酒睡著?這么喜歡睡,那就睡一輩子好了。”
那兩個侍衛嚇得連忙跪下,求饒命。
烏日蘇冷眼看著他,眼神變得冷漠異常。
“在本王面前,想殺便殺,想打便打,巴克爾,在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大皇子?”
巴克爾回頭,一臉膩笑。
“臣也是為了殿下的安危著想……”
說罷,他陰陰一笑。
“來人啦,將大皇子殿下的窗戶封死,以免再有野獸出入,傷了殿下。余下的人,跟我四處找找,有沒有野獸深夜亂躥,跑入驛站來傷人……”
“他娘的,哪個王八糕子。”
一聲厲吼,外面響起重重腳步聲。
“深更半夜,大呼小叫。是不是不想讓老子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