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大黑的叫聲,“汪汪”的在暗夜里極是響亮。
時雍與烏嬋對視,輕輕撩開車簾,看到了大黑沖著巷口的方向在狂吠。
“大黑不會無緣無故的叫。我先走了。”時雍說了一聲,又回頭看看她和燕穆,靜了靜,點點頭:“興許我們可以在青山鎮見。”
烏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沒有說出聲。
燕穆卻是很平靜,只應一聲“好”。
從前和如今,他從未變過,只要是時雍的決定,他都遵從,只要是時雍的話,他都聽,時雍的一切他都不問為什么。
巷子里走過來的人是王氏,提著一盞油燈。
火光在風里被吹得搖搖擺擺,像鬼火。
她站在漆黑的巷子里,乍一看去,還有點瘆人。
時雍下了馬車,大黑便不叫了,跳起來舔她的手。
時雍摸摸它的腦袋,走過去問王氏,“你在這里干什么?”
王氏聽到她的聲音,先是一喜,等提高油燈一看,臉色突變,驚叫一聲,油燈啪一聲就落到了地上。
“鬼啊!”
時雍:“……”
她撿起油燈,“漏油了。”
王氏最是節省,用油燈時也會把燈芯挑到最小,就為省油。
果然一句“漏油”馬上把她從驚悚里拉回神,心疼地接過來看,撥了撥燈芯,讓她正常燃起,這才仔細借著火花打量時雍,長松一口氣,拍拍胸口。
“你這臉怎么回事?嚇死老娘了。”
時雍拍了拍臉,“我的臉,怎么了?”
可惜沒有一面鏡子,王氏也跟她說不清,只是捏住她的臉頰,狠狠扯了扯,“一臉烏漆麻黑,眼圈子像鬼一樣,一個比兩個大,我以為你被人挖了眼睛,滿臉是黑血……”
時雍:“……”
烏嬋和燕穆是怎么做到與她淡然說話,甚至都沒有提醒她的?
時雍揉了揉臉,“幫大都督畫小像,染墨了。”
王氏吃驚,“你啥時候學會畫小像了?”
時雍似笑非笑,不答,轉移話題,“我在問你呢,為什么在這兒?”
王氏目光一閃,尷尬地笑笑,“剛聽隔壁的三兒說,看到大黑在巷口……我就尋思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干啥缺德事兒,被人捉走了。”
時雍眉梢挑挑,“不放心我?”
王氏呸聲,“老娘才懶得管你。就是這狗,是很聽話的,老娘怕它出事。”
她看了大黑一眼,伸手想摸。
大黑舔舔舌頭,警告地看她,一臉“老子不乖”的兇狠,還齜了牙。
時雍不說話,一路隨了王氏拎著油燈回家。
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在她心里被稱為了“家”的小院,在暗夜里寂靜空曠,墻邊堆放的柴火,檐下的石磨,院子里王氏腌的一壇壇咸菜擺得整整齊齊…
“愣著干什么?還不去洗吧洗吧睡覺。”王氏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念叨埋怨,“你爹這兩日做了個小芝麻官,可讓他得意壞了,晚上又喝了二兩,東南西北分不清……”
時雍看著她的背影,“我最近可能要出趟遠門。”
她是個野丫頭,王氏也不在意,回頭瞪一眼。
“又要上哪兒去?”
時雍含糊著應兩句,沒說,只是問她。
“如果我有一天走了,不再回來,你會開心嗎?”
院子里光線很暗,油燈的火苗更弱了。
王氏好久沒有說話。
時雍摸了摸身上,掏出那輾轉來去的一千兩銀子,走到王氏面前。
她比王氏高了半個頭,這么比較才發現,兇悍潑辣的王氏其實是個單薄的小婦人。
“這些錢你拿著。”
王氏的手有些僵硬,時雍把她手指扳開,銀票塞進去。
“這是做什么?”王氏愣了好半晌。
一千兩銀票對一個市井婦人來說,那無異于一筆巨款。王氏心跳得很快,拿著銀票的手都在抖,可是,看著時雍一臉平靜,再思量她的話,又隱隱有些害怕。
“阿拾,你不是借了大都督一千兩嗎?你不想還這銀錢,想偷偷跑路,是不是?”
“這使不得。”王氏把銀票往回塞,“你把錢拿去還給他。老娘告訴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歪點子。咱們也不圖什么富貴日子,餓不著凍不著就行,這錢拿著……我害怕。”
時雍嘆口氣,“大都督不讓我還了。欠條都給我了。”
“啊?”王氏吃驚地看著她,繼而又露出狂喜,“大都督真是個好人吶。”
好人?時雍愣愣,笑了。
大概很少有人對趙用類似的夸贊吧?誰不說他心狠手辣,無情無義?跟了他幾年的侍衛楊斐,說打出去就打出去。跟了他幾年的丫頭嫵衣,說攆去莊子就攆去莊子……
趙此人,做事全憑喜好。
如今縱著她,無非因為她那一手針灸。
楊斐和嫵衣兩人的下場,也是她的下場。
這次的永平府之行,她應當打算起來了。
遠離京師,興許也能離錦衣衛的耳目遠一點。
王氏看她沉默,又捏一把她的胳膊。
“不欠錢,你為何要走?走了不回來,又是個什么事情?”
“隨口一說。”時雍進屋倒了碗涼茶,入喉清涼,她舒服了些,回頭望著王氏笑,“你不是最嫌棄我嗎?我要是有一天走了就不回來了,你可不快活?再沒人礙你的眼了。”
王氏沒有吭聲。
好半晌,時雍剛要轉頭回屋,她突然跳起腳過來,揪住時雍的耳朵壓著嗓子就罵。
“你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啊?老娘把你拉扯大,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罵你幾句怎么了?我是你娘還不能罵了?走啊,你想走哪去?還不回來了呢?說得真真兒是好咧,你不回來了,老娘就殺雞宰羊,好好快活一下。”
王氏罵起人來語速極快,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聲音又脆又亮,把時雍聽樂了。
“行了。”她拉開王氏的手,“我去睡。”
王氏不接話。
看著她進了門,又低罵一句。
“明早給你包混沌,湯用雞仔熬起來,香噴噴的。”
時雍輕輕關上門,仿佛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躺在床上,她望著天花板發呆。
這個家什么都不好,但王氏做飯是真的好吃呀。
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