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
時雍看著白馬扶舟似笑非笑的臉,眼眸漸漸沉了下來。她其實不是一個容易信任旁人的女子,除了在喜歡的人面前,往往會多留個心眼。
一看白馬扶舟這模樣,時雍便覺得這人不安好心,但是,她如今被諸事所累,就像沉在水里的魚,明知白馬扶舟拋來的餌里可能帶了鉤子,還是忍不住順著他的心意去問。
“廠督有話不妨直說。眼前亂局你都看在眼里,難不成還想像上次那般,非得等到火燒到你的眉毛了,你才動手?到時候,就不知道有沒有上次的運氣,能逃過一劫了。”
一席話,時雍說得不冷不熱,卻也坦誠。興許是她太難得這么認真與白馬扶舟交流,竟讓白馬扶舟聽出了幾分真摯來。
他目光微微一跳,“你關心我?”
哪個字眼聽出來她關心了?時雍看著他眼里那一抹尚未褪去的期待,抿了抿嘴唇,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委婉地道:
“我只是希望廠督不要重蹈覆轍,為我姨母添麻煩。”
這聲姨母說得輕松,卻將她與白馬扶舟的關系說得明明白白。寶音是她姨母,白馬扶舟是寶音的義子,那么說來,白馬扶舟便是她兄長,他若理解為關心,也沒有問題,但細思一下,她關心的又不是他。
白馬扶舟唇角微勾,泛出一絲笑。
“這么說,往后我便不能叫你姑姑了?”
“愛叫什么,是你的事情。但我對廠督的稱呼,應當不會改變。”
白馬扶舟面色微冷。
“你可真是絕情之人。我有一點不明白,你這張臉為何這么多變?”
多變?
時雍抬了抬眉梢,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接著,便聽得白馬扶舟輕緩的笑聲。
“在趙面前,是個伶俐愛笑的小女人,在長公主面前,是個老實乖順的小丫頭,在我面前就活像個冷若冰霜的小尼姑……”
看著時雍眉頭微微蹙起,白馬扶舟不知道想到什么,臉上的笑又擴大了幾分。
“誒,小尼姑,可要本督幫忙?”
不叫姑姑了,叫小尼姑。時雍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知當氣還是當笑,她揚了揚眉,輕聲道:“看來廠督是真的閑了,竟然有空出來幫忙。行吧,你且說說看,你有什么可以幫得上的?解毒?解何人之毒?何人中了毒?”
白馬扶舟看著一案之隔的女子,笑容斂了斂,神色嚴肅了幾分。
“看來你對你的好姐妹,并不如你嘴上說的那么關心嘛。想不到小阿拾也是重色輕友之輩。”
小尼姑又變成了小阿拾。
越發地曖昧。
時雍頭痛,“廠督大人,你說話能不能不要繞彎子,咱們都敞亮點兒,行么?烏嬋她怎么了?”
白馬扶舟雙手輕撐案幾,眼神慢悠悠掃過時雍的臉,一字一句說得慢條斯理。
“定國公府少將軍酒后輕薄,倚紅樓中世子爺半醉尋歡。小阿拾,你若是當真關心你的好姐妹,你難道不曾去了解過陳蕭其人?”
時雍心里一凜。
“此言怎講?”
白馬扶舟仍是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看來你當真是被趙迷了心神,把心思全用到他的身上了,再瞧不見別的人,別的事了。”
這話說得有點酸,時雍聽出來了,卻不知他為何而酸,眉頭蹙了蹙,淡淡掃他一眼,但沒有詢問打斷,只是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白馬扶舟道:“人人都喚陳蕭一聲少將軍,而少有人喚世子爺,你道為何?皆是因為此人少年英武,屢立軍功,被定國公教養得極好。雖說年少時錯愛私塾先生的女兒袁鳳,換來了一場牢獄之災,但這人確實重情重義,在京中、在邊地,都少有荒唐事,并無好色的傳聞。”
他話里的潛臺詞已呼之欲出。
實際上,時雍先前是對此有過懷疑的,只是沒有證據可以佐證她的猜想罷了。那天陳蕭到良醫堂找孫正業診脈,事后她就委婉地打探過,甚至查過當天孫正業留下的醫案。上面寫著,脈象虛浮,恐是傷后郁結不散,氣血不暢引起,醫囑是戒酒,靜心,少思煩事。
孫正業有沒有診出問題來,時雍不知,卻從白馬扶舟的話里聽出了不少內涵。
“廠督是說,陳蕭并非酒后亂性,而是中毒?”
白馬扶舟哼聲:“你換個稱呼,我便告訴你。”
時雍怔愣一下,看他嚴肅的表情下隱隱的惡意和無賴,不由哼笑,“換個稱呼,你是能起飛還是怎的?”
白馬扶舟目光微閃,“能。”
時雍哭笑不得,“白馬公子?”
白馬扶舟輕輕搖頭。
時雍淡淡看他,“你希望我怎么稱呼你?”
白馬扶舟慢條斯理地在她身側坐下,那華袍緩帶一臉慵懶的表情十分欠揍,可時雍此刻還當真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只能沉默以對,等他大爺把姿勢做足,再開尊口。
“叫聲兄長,不為過吧?”
這回答時雍是萬萬沒有想到的。若是論及彼此的關系,叫聲兄長確實不為過,可是她張了張嘴巴,看著白馬扶舟那張笑得傾倒眾生的臉,又出不了聲。
“叫啊?”白馬扶舟催促。
時雍皺眉,一橫心,“兄長?”
“不是這么叫的。”
白馬扶舟身子微微前傾,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道:“哥哥。”
這么肉麻,誰叫得出?
時雍無語之極,“你到底要不要說,不說拉倒,你能知道的事情,我家大人也一定知道。大不了我去問他。”
白馬扶舟一聽她提到趙,臉色便不怎么好看了,當時拉了下來,重重一哼。
“你的大人或許能知道這事,可你家大人不會解毒。”
時雍冷冷勾唇,“這天底下未必只有你一人會解不成?”
白馬扶舟懶洋洋看來,眼波流轉,全是討打的曖昧,“說得沒錯,我便是世間唯一,你的唯一。”
時雍心里罵著這個不要臉的,嘴上卻是淡淡一笑,站起身來,收拾起桌上的醫案和醫書,不冷不熱地斜睨他一眼。
“你留著你的解藥,當飯吃吧。一頓不夠,便吃三餐。三餐不夠,你就吃足一生。藥,不能停!”
說罷,她轉身就走,不受威脅。
白馬扶舟眼眸一沉,看這女子當真這般待他,半點迂回都沒有,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手腕一抬,帶住她的衣袖,將她拉住。
時雍猛地回頭,冷冷看他。
“松手。”
白馬扶舟沒有松手,而是卷起一條絲絳纏在指頭,輕聲道:“哥。沒得商量。”
時雍臉沉下來,看著他的手。
“松開!三、二……”
“白馬哥。”
“一!”
“兄長就兄長。”
時雍猛地從他手上扯回絲絳,拉著臉瞪他,“我反悔了。小白。”
“小白?”白馬廠督似乎很難接受這個新稱呼,一張俊臉頓時漆黑,“本督的金雁翎不比繡春刀殺人少。你別逼我滅口。”
時雍一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想到廠督這么幽默。說吧,白馬兄。”
這聲白馬兄出其不意,既不遠也不近,白馬扶舟不是很滿意,但是聽上去比小白好了許多,于是眉頭一蹙,終于放棄了繼續要挾她,徐徐道來。
“陳蕭所中之毒名叫尋歡,是一種不會致命,卻會亂人心性的毒。此毒性緩,中毒后難以察覺,如跗骨之疽,無法根除,卻會遇酒催化,令人性情暴躁,極為好淫……”
通篇聽下來,時雍就聽到個“無法根除”,她臉色一變,看著一身華服風度翩翩的白馬扶舟,臉上是大寫的疑惑。
“既然不能根除,你拿什么來解?廠督大人,你是在逗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