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洪興咳嗽一聲,嘴角反復抽搐幾次,臉色已變。
他們騙了他。
在趙著人傳信請他出兵的時候,他是猶豫過的,但是那時局勢不明朗,他還想坐山觀虎斗,結果他們說趙私自出師,已觸怒天顏,皇帝要暗中辦了趙。他這才義無反顧順勢而為,出來露露臉。
哪知趙是拿著尚方劍出京的?
中了人家的計,兵已經派出來了,這鍋也背定了。
事到如今,他也無路回頭。
“裴將軍可真會說笑。尚方劍長啥樣兒,石某人也沒見過。我只知聽命行事,拿你問責。”
石洪興說罷,握拳轉頭,大聲命令道:“眾將聽令,裴賦勾結逆匪,無故屠殺青山鎮百姓,致我青山血流成河,百姓不安……給我拿下,全軍繳械。”
在石洪興身后有一群親兵,這些人也是營里的精銳,精挑細選,他這才敢打馬上前同趙耍橫斗狠。
哪料,就在他扭頭這一瞬,趙突然提劍縱馬,如鷂子掠梁,一個躍起,已跨于他的馬上,將劍架上了他的脖子。
調轉馬頭,在馬兒的嘶鳴聲中,厲色喝道:
“石大人,讓你的兵退下。”
石洪興目露驚懼。
他身后一群親兵也都愣住。
趙身上統共就一百來號人,而他們有數千之眾,單是弓箭手就有上百人,早已將青山鎮長街圍得水泄不通,哪知道,還未開打就被人擒了“王”?
再勇猛的人在死亡面前都會有猶豫。
脖子上的刺痛,讓石洪興腦子有剎那的空白,過了片刻,他戰戰兢兢地擺擺手。
“退,退下!”
賴千總名叫賴安,是同石洪興一起前來青山鎮的衛所千戶,也算是石洪興的心腹,今日攛掇他領兵青山的時候,說得忠心耿耿,一副要為她肝腦涂地的樣子,可如今,眼看石洪興落入趙手中,賴安卻錚地一聲拔刀在手,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石大人為全忠義,臨死不退,我等見大人高義,悲痛欲絕,必為大人……復仇!”
說罷,他舉刀大喝。
“得石大人令,捉拿叛將裴賦及其部眾,若有反抗者,殺無赦!”
石洪興不敢置信地盯著賴安,再看看賴安身后那些他以為的“心腹”,不顧他的性命齊聲吶喊著撲上來,額頭上青筋都鼓脹了起來。
“賴安,你反了不成?”
賴安臉上浮起一起奸笑,“反的是石大人。末將只是聽令行事。殺啊!”
“豎子誆我!”石洪興大吼著,心中那根弦斷了,腦子里的線索卻連了起來。
這個賴安,給他獻計獻策獻美人,讓他放心把衛所的大事小事交由他去辦,哪成想,他把賴安當兄弟,而賴安只是在算計他。
事情清清楚楚擺在那里,石洪興也不傻。
這盧龍,這青山發生了什么,他并非一無所知。
只是他被蒙蔽得久了,相信了賴安的話,認為宮中和朝堂要變天了,將在外,守一方,得有兩全準備……
哪知會有這樣的下場?
石洪興高大的身子突然萎靡,急促地喘息著,虛弱又懊惱地道:
“大都督,我看錯了人。”
“退兵!”趙面無表情,劍身往前一寸。
石洪興脖子上滴出一串血珠。
他手腕一垂,刀身滑落,伴著一聲苦笑。
“大都督莫非以為我在做戲嗎?你都看到了。你殺了我,這逆賊也不會退兵。你我皆是套中之人罷了。”
他微微扭頭,僵硬著脖子看趙:“非是石某看你笑話,時勢所趨,大都督若想保命,還是早些交出太子投降了罷。否則,這大青山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趙手上長劍一緊,劍身入肉,石洪興身子抖了起來。
“你殺了我,也是插翅難飛。不是我小瞧大都督,縱你錦衣衛個個武藝高強,又如何以一百之眾敵五千?這不是以卵擊石又是什么?”
趙冷聲問:“陛下令你戍守永平,你就守成了這模樣,石洪興,你該死。”
石洪興用一種悲傷的目光看著他,幽幽地嘆:“這盧龍縣,早已不是大人以為的那個盧龍縣了。”
他眼一斜,望向遠處的士兵和青山鎮的百姓,長嘆:
“你趙有三頭六臂,也改不了這局。”
石洪興氣若游絲,一臉無奈、恐懼,雙眼里仍有掙扎的求生欲望。
“今夜,他們要誅殺太、子。”
天下皆知大晏皇帝僅有一個兒子,那就是九歲的趙云圳,若是太子死在青山鎮,死在這亂軍之中,身子本就不好的光啟帝還能活幾年?
肅殺的冷風自青山長街吹拂過來。
永平衛的兵丁們在賴安的指揮下潮水般涌了過來,
月夜風高殺人夜。
這一仗千古難遇,沒有人會相信,也沒有人敢相信,一個地方衛所會圍攻遠道而來的京軍,而理由是他們“屠殺百姓”。
烏泱泱的人群像撲火而來的蛾子,圈子越打越小。
滿地傷兵殘尸,有些人累得筋疲力盡,有些人因為殺人太多,手臂都殺得脫了力。
“殺啊!”
“殺!”
凄厲的吼叫聲響徹了云霄。街口狹窄,烏家班被包圍在里面寸步難行,刀劍砍殺,利箭離弦,聲音一道比一道刺耳,嗜血的殺戮如同野獸在撕咬弱小的動物,彼此不留一絲余地。
趙云圳小手握成了拳頭,“我想出去!”
今夜他已經說很多次這句話了。
之前,時雍沒有允許,而如今這情形,躲在箱子里已是毫無意義。
一百多人怎么打五千人,結果可以預見。
不突圍出去,早晚是一個死字。
“我陪你。”
箱子轟的一聲掀開,時雍拔劍躍出,
“保護少班主突圍!”
她一手牽著小小的趙云圳,一手揮劍,面色冷厲。
庚一回頭看她一眼,大吼一聲。
“保護少班主突圍!”
他們叫喊的少班主,眾人皆知,那是當今太子。
長劍閃爍著刺眼的光。
星空不見,箭雨破空而來。
一群人將時雍和趙云圳圍在中間,且打且走。呼嘯而來的箭支,被將士們圍攏的身體攔在了外面,有的人倒下了,鮮血噴濺到趙云圳的身上,鮮紅刺目,有的人吶喊著又擋在他面前,在吶喊聲中重重地跌倒在地,暴尸而亡。
趙云圳瞪大雙眼,看著,看著,
他甚至看不清他們誰是誰。
“給我刀!”
趙云圳先是小聲喊。
繼而,大聲叫,聲音凄厲。
“給我刀!我會武。”
越發的大聲,
“給我刀,我要殺了他們!!”
年幼的孩子從未見過這等慘烈的場面,一雙明亮的眼睛已經燒得通紅。
他看到了,
很多人在為他拼命,為他去死。
而他,身為太子,人人都說尊貴聰慧,是天權授意的未來之主,可如今,他只能躲在他們的身后,像只灰溜溜逃命的老鼠。
他不要。
他是趙家人,是帝王骨血,不是個窩囊廢。
“本宮要殺了你們這些逆賊!”
趙云圳大吼一聲,趁時雍不備,撿起一把長刀,瞪著一雙眼睛就要殺出去。
“你干什么?”時雍厲吼,一把抓住他,“回來!”
趙云圳手上的刀揮舞著,小小的身子有些畏懼的顫抖著,可緊咬的牙,憤怒的眼,氣勢看來卻十分的兇悍勇敢,力氣也頗大。
他從小習武,卻從無實戰經驗,這是第一次。
鮮血燒紅了他的大腦、眼睛,怎么掙脫時雍的手,他毫無察覺,只知道,當鋼刀捅入敵軍的腰腹時那種暢快淋漓的亢奮和復仇的快感,與平常練武砍沙袋竟是完全不同。
“父皇,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孩子握緊鋼刀,手在顫抖,
一個兵丁沒有察覺人群里的孩子,被他一刀捅入腹中,到死才看到殺他的人。
“太子……殺了我?”
他倒下去,鮮血濺了趙云圳一臉。
“是你該死。是你該死。”